天雷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造孽的銀河光輝終於快要流淌完,蒼穹中慈悲的麵容逐漸模糊。當看不清五官的時候,這張臉反而更顯神聖,杜聖蘭想要落地,偏偏有無形的牽扯硬生生拉住了他。
……累了,就這樣吧。
杜聖蘭自暴自棄,隻能定格在半空中,保持普度眾生的狀態。
像是經曆了漫長的一個紀元,星辰隱沒,世界恢複了原本的模樣。銀龍在騰飛過程中,打散雲霧,似乎是為了給杜聖蘭一個調整心態的時間,從萬丈高空下落時,顧崖木有意放緩了速度。
“彆怕。”他安慰道。
杜聖蘭神情複雜,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先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叫讓九川大陸的人跪了一遍?
“不重要,不用怕。”龍尾卷起的風聲淡化了說話的聲音“反正他們現在更怕見到你。”
昂首挺胸走過去就是。
落地的刹那,杜聖蘭首先看到的是戒癡和尚,他又問了一遍先前的問題。
“你不記得了?”戒癡一向平靜的語氣突然拔高,那雙修煉得來的真知之眼在看杜聖蘭時,有一絲隱隱的怒火“你怎麼可能不記得!”
“是真的,我到現在頭還疼著。”
因為先前真氣損耗的太厲害,杜聖蘭尚未緩過勁。
戒癡看他的目光很複雜,不欲多談,轉身快步離開。
杜聖蘭下意識又看向五蘊和尚“大師,你……”粉末吹散在空氣中,他愣了一下“你佛珠怎麼碎了?”
五蘊和尚閉著眼,幽幽道“杜施主,跑吧。”
他是真心建議,先前的異象裡,倒映出了金禪寺古刹的虛影,再不跑,說不準很快就會有人來這裡痛揍罪魁禍首。
杜聖蘭抿了抿唇,四下一掃,沒瞧見牧童,也沒看見老黃牛。
焚香的大鼎附近,放著一本冊子和一封信,用塊石頭隨意壓著。
杜聖蘭拆開信封,筆跡潦草有感靈魂已逐漸衰弱,迎來解脫的日子應該不遠,這本筆記全當過往賠禮。
翻看冊子,裡麵是關於陣法的感悟和一些新穎的陣圖。最後這段時間,牧童選擇了在老黃牛的陪伴下去遊玩山水,重新看一看這個世界。
杜聖蘭望著天邊降臨的夜色,輕輕一歎,收好筆記轉頭看向身後。
銀龍暫時還未化作人形,淡淡說道“走。”
杜聖蘭點了下頭,金禪寺外劃過一道流光,不少弟子抬頭望向引發今日動蕩的源頭,有人雙手合十默念“佛祖保佑,彆讓他們再來了。”
經行無儘海域時,杜聖蘭看到妖獸正瘋狂地想要上岸,還有舉著橫幅的,歪歪扭扭寫著‘殺死杜聖蘭’。杜聖蘭喉頭一動,好在銀龍的速度足夠快,哪怕在空間亂流裡也能遊刃有餘。
顧崖木最終還是告知了他前因後果“異象顯化的神秘長河可以療傷,這方世界的修士都得到了些好處。”
“那他們豈不是該感激我?”
顧崖木道“所有修士都撫平了輕微的暗傷,換個角度說,他們在這片大陸的實力排名不受影響。”
杜聖蘭嘴角一抽,這角度換得該有多刁鑽。明明是大陸修士的整體水平上去了。
一路上,幾乎都看不到什麼修士,讓本來有些擔心被追殺的杜聖蘭徹底放寬心“今日外麵行走的人好像格外少。”
大一點的城池,都沒有亮幾盞燈,街道上罕有行人,門戶緊閉。
顧崖木絲毫都不意外“大概羞於見人。”
“……”
杜聖蘭心中生出一個念頭我完了。
舉世皆敵,不過如此。
顧崖木能感覺到他身體僵硬了一些,正想要調侃兩句,強壯的軀體忽然猛地一轉身,一口灼焰融化了雲霧,滾滾灼浪朝遠處天空飛去。
黑色大鼎開口朝著他們,猛地扣住火焰,這溫度對它來說有些勉強了,疼得在半空中翻滾。
來人是蝕魂道君。
杜聖蘭先看得卻是大鼎,語露輕嘲“看來上次的苦頭你還沒吃夠。”
尋珍鼎渾圓的鼎身輕輕一顫,想起了被魅術勾引支配的恐懼。
蝕魂道君今日用得是戟,招式大開大合,十分威猛。
“殺人總得有個理由。”杜聖蘭坐在銀龍身上,省了自己躲閃的功夫,望著蝕魂道君問。
“師命。”對方給出的回答很簡潔。
都是仙,蝕魂道君獻祭法身下界後能力被壓製,隨著界壁破開,他動用的力量變得相應強大一些。同為師兄弟,玉麵刀和他比,就像是隻紙老虎。
兩股力量在半空中爆發,驚人的氣息引得不少躲在府邸裡的修士出來觀望,抬頭看見火光漫天,另有神戟掀翻火浪。
仙人級彆的戰鬥,杜聖蘭不斷施展屏障,到底還是受了些衝擊。
忍住喉頭的腥甜,他竟麵帶微笑“梵海尊者在玉麵刀不知道的時候,讓他立下了某種誓言,導致玉麵刀靈魂受損交戰時落入下風,對了,他最後被做成了冥都的一條狗。”
蝕魂道君神情微微有了變化,正是因為識破了梵海尊者的手段,師徒才會離心。秘境裡玉麵刀神魂出了問題,蝕魂道君以為這個日常不怎麼熟絡的小師弟已經隕落,未曾想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今日來,是應梵海尊者要求,直言師徒一場,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請他幫忙。
趁著蝕魂道君分神的時候,杜聖蘭虛空布陣,抓準時機引爆陣法。
爆炸波湧來,蝕魂道君僅僅後退兩步,並未受到嚴重影響。
杜聖蘭眯了眯眼,先前顧崖木和其交手時,他便感覺到了不對勁,就像在魔淵對付玉麵刀一樣,針對蝕魂道君的攻擊,總是會因為各種原因被削弱。
“是仙運。”顧崖木道。
蝕魂道君目中閃過一抹讚歎“你的觀察力很敏銳。”
都是仙君,但仙和仙的等級不同,仙運強弱自也不同。低階仙君攻擊高階仙君時,就像凡人妄圖戮仙,麵對仙運護體,再強的實力也會大打折扣。
雙方不斷過招,轟轟的巨響讓下方山川都有輕微的顫抖,另一邊尋珍鼎終於消化火焰,衝過來幫主人的忙。兩方夾擊,銀龍速度再快,也很被動。
望著三翻四次攻來的大鼎,杜聖蘭目光一沉,這鼎和上次所見不同,氣息更加強大。蝕魂道君心思縝密,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栽跟頭,如今要再用合歡心法引誘這鼎,恐怕很難成功。
杜聖蘭壓低聲音“想辦法靠近一些。”
他的話顧崖木一向深信不疑,哪怕現在近身不利於他,也是毫不猶豫主動朝蝕魂道君而去。
杜聖蘭藏在袖間的手指柔軟的仿佛沒有骨頭,輕輕劃動,空氣中蕩漾出奇妙的韻律。
蝕魂道君直覺哪裡不對,抬眼便見對方麵容聖潔,抬手便有柔光傾覆。
“有病,得治……”
四個字一出口,銀龍都不由僵硬了一下。
杜聖蘭也不知怎麼就脫口而出,這四個字像是烙印在了靈魂裡,按照他原先的念頭,僅僅是要施展淬體法,可一運轉功法,直接踏入了天雷合一的境界。
柔光儘數朝著蝕魂道君而去,這一次沒有仙運護體。
淬體法的本質是治療,他是在做好事,仙運沒有理由阻擋。
光是避不開的,因為它的麵積可以鋪蓋的很大。蝕魂道君不可避免地被籠罩在部分華光下,酥麻從心口蔓延上大腦,握著神戟的手微微顫抖。
人前顯聖後,杜聖蘭再施展《天雷淬體》時,隱隱蘊含著一絲天道的力量。
修士體內不可能沒有暗傷,以他如今的境界,治療的效果輕微,那電流遊走的酥麻感卻是格外恐怖。
尋珍鼎也沒能逃脫天空撒下的光網攻擊,不規則地顫抖嗡鳴,這給了顧崖木足夠的可乘之機,颶風般的火焰狂嘯橫掃而來,蝕魂道君胸前有煙霧飄散,不但是鎧甲,一處皮膚也被灼傷。
“有病,得治……”
杜聖蘭繼續施展淬體法,這一次,柔光化為一柄柄小刀,隻朝對方四肢飛射,避開了受傷的部分。
蝕魂道君千年來見過各種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邪魔歪道,但他們和眼前的人相比,根本不算什麼。放眼世間,恐怕再也找不出一個拿醫術當邪術電擊人的。
這一次攻守方調換,顧崖木成了占據優勢的主動方。
尋珍鼎被電得底部都開始微微彎曲,蝕魂道君抓住大鼎選擇撤走。在速度上,他還不及玉麵刀,沒走兩步便被追上。
蝕魂道君冷聲道“糾纏下去,你也討不了好。”
顧崖木沒有任何意動,每一次攻擊都不讓分毫。
過於逆天的寶物下界使用不了,蝕魂道君的仙運有限,為了讓尋珍鼎下界,對方本就消耗了不少仙運,界壁開後才恢複一些。拚一拚的話,是有勝算的。
戰鬥,蝕魂道君從來不怕。他享受生死間的廝殺,可一口一個‘有病’在耳邊炸響,一陣又一陣的快感讓他眼皮都在顫抖。
恰在這時,尋珍鼎被鋒利的龍爪一抓,出現一絲裂痕。
眼看又一擊要落在大鼎上,蝕魂道君主動收起武器,瞥了眼杜聖蘭“我知曉一件關於你母親的事情。”
杜聖蘭一挑眉。
銀龍暫時停止了窮追猛打。
作為上界的重點關注對象,有關杜聖蘭的風吹草動皆會被留意,自從裴琉焰承認母子關係,蝕魂道君也多投入了兩分注意力。
“前段時間,她和一位下界的星君走得比較近,對方擅長咒術。”
天生媚骨的吸引力,就連玉麵刀初見裴琉焰時,也出現過明顯的心境波動。
“咒術……”杜聖蘭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下意識說出一個詞“咒殺。”
咒殺的能力冥都生靈也有,但都是當麵對戰時使用,至於隔著不同空間咒殺人,難度極大。
九奴和裴琉焰關係特殊,作為心魔,九奴被割裂前,本身就是屬於裴琉焰的一部分,也許她會利用這點做文章。
顧崖木道“倘若如此,她便還沒有開始替換仙骨。”
利用媚骨,才能去蠱惑他人辦事。
杜聖蘭看向蝕魂道君,開口前對方便知道他要問什麼,直言道“那位仙君實力不強,不過這種以偏門成仙者,在相關領域不可小覷。”
杜聖蘭隻聽信了七分,麵對蝕魂道君,依然保持足夠的警惕。
當然後者也並不在意他信不信。自己答應梵海尊者來殺杜聖蘭,已然踐諾,不成功也是天意。
蝕魂道君帶著尋珍鼎離開,銀龍冷冷一掃他消失前的背影,雙目一眯“看樣子是真鬨掰了。”
梵門用刀,蝕魂道君從來時便放棄了有優勢的刀,改用戟。
杜聖蘭更感興趣的是梵海尊者派大弟子來殺自己的事情“為了得到天道碎片,梵海和魘做了交易,其中必定有殺我和杜青光,隻是不知時限為多少。”
規定時間內,自己和杜青光不死,梵海尊者勢必會被誓言反噬。
顧崖木提醒“近來小心些。”
臨死反撲是最瘋狂的。
杜聖蘭頷首,表示心裡有數。
改變主意沒有回冥都,杜聖蘭先去了趟天機樓。一向客源不斷的天機樓難得很冷清,總管事親自出來接待他們,幽怨的目光看得杜聖蘭頭皮發麻。
不知道是不是代入了主人家的情緒,端上來的茶也有一種纏綿舌尖的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