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明河手腳麻利地自瓦礫堆中爬起來,靈活地側身躲過幾根刀氣飛錐,頗有幾分陰溝裡翻船後的惱羞成怒。
他才要發作,渾身汗毛兀地倒豎,情急之下怪叫一聲,就地一個懶驢打滾,沉重身軀將沿途碎磚儘數碾成了粉末。
恰在赫連明河方才站立之處,正有一柄黯淡無光的長劍悄無聲息地飛速掠過。若非他躲避及時,怕是此刻早已被一劍穿心。
赫連明河驚怒交加,心中卻愈發清明,見那柄長劍隻是一閃即逝,並未再來襲殺,便也拄刀而立,沒有輕舉妄動。
他長得雖野蠻粗獷,實則卻是個心細如發的人物,情知這牆內可是一座王府,竇紅蓮乃至詔獄再想拿下自己,隻怕也不敢借此地布局,讓那名幾乎一劍功成的劍客藏身其中。
如此一來,出手之人的身份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就見竇紅蓮邁步進來,有些赧顏道“紅蓮一時沒收住手,驚擾了王駕,還請王上恕罪。”
她眨了眨眼睛,又拍馬屁道“神物自晦,琅琊劍果然名不虛傳。”
“哼,孤王此次奉密詔入京,想來是瞞不過詔獄的。小紅蓮,你在江南做魔門歸流堂主時整日胡鬨也就罷了,如今拜了吳礙為師,怎麼還是不長進?”
一個聲音自遠方傳來,低沉中帶著清冷。
竇紅蓮聞言揚了揚眉毛,笑道“王上寬宏,自不會跟我計較。”
她斜睨了在一旁裝聾作啞的赫連明河一眼“還不快滾?莫不是在等王上留飯不成?”
赫連明河冷笑一聲,反唇相譏道“你怎不滾?莫不是想留下侍寢?”
雙蠻刀再次泛起光華,竇紅蓮怒目相向、殺氣滾滾,羞惱得血氣上湧、霞飛雙頰,豔麗有若桃花。
汝南王姬天養的聲音再度傳來,清冷之中多了幾分笑意“既入了我府中,便不許再廝殺,你二人都來我殿中說話。”
竇紅蓮哼了一聲,邁步就走。
赫連明河收刀入鞘,甩著膀子晃悠悠地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片刻,進了一重寬敞院落,繼而拾級而上,步入一座大殿之中。
這大殿乃是昔日供佛之用,後來雖拆了佛像,換成王座,卻仍留下許多痕跡,瞧上去頗有些古怪。
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年人正坐在殿中,他頭戴銀冠,身上一襲墨玉蟒袍,五官俊朗、線條柔和,卻是並未繼承傳說中當今天子那副讓人望而生畏的虎狼相貌。
他身後立著一座劍架,架上橫了一柄無鞘長劍,正是方才差點兒將赫連明河刺殺的琅琊神劍。
二十餘年前諸皇子公主隨天子巡幸北定時,真定老王爺不知何故竟對出身卑微的姬天養青眼有加,更將早夭王世子的佩劍“琅琊”相贈,因當時在一旁伺候的奴婢被真定老王爺斬殺一空,其中內情幾乎無人知曉,待日後姬天養得天子另眼相看、封為郡王後,此事才漸漸在朝野之中傳開。
汝南王身邊侍立著一人,生了一頭白發,更兼綠眸赤瞳,表情陰鷙、目光殘忍,哪怕依舊是少年模樣,任誰看了都知其是個邪氣森森的積年老魔頭。
赫連明河的臉色當即有些凝重,進店之前,他可並未感知到此人的存在。
竇紅蓮瞥了這人一眼“想必你便是那個食鬼喂羊的羊泉子嘍?好好一門魔功練得亂七八糟,竟還能苟延殘喘至今,也算是異數。”
羊泉子笑容陰冷“女娃娃口氣不小,老夫在魔門南宗當供奉的時候,比你出生還要早了兩百年,論輩分,你得叫老夫一生師叔祖!”
竇紅蓮咧了咧嘴,似笑非笑道“不過是個奴才而已,還想反客為主?才一複蘇就被劉屠狗一口氣攆了幾百裡,我要是你,早就一頭撞死了!”
“王上,這等廢物要來何用?你若覺得手下缺少人才,這位赫連兄倒是上佳人選,雖說他師父是個狠的,不可能容他直接投入府中,但幫著招攬些蠻族高手到麾下效命卻不難,縱是因此惡了蘭陵王爺,想來也是穩賺不賠?”
“你!”
羊泉子大怒,瘦骨嶙峋的手掌抬起,屈指成爪,冒出幽綠火焰。
就聽汝南王姬天養道“好了,都消停些。”
他看向竇紅蓮,淡淡地道“還有嗎?”
“王上在南方如魚得水,在北方卻有些水土不服了。先是用人不當、弄巧成拙,幾乎逼反了公西氏,因鹿公似乎尚在,是以就連陛下也不得不捏著鼻子封公西家主為落霞將軍。隨後派去朔方奪權的李宋麒根本就是個廢物點心,如今已漸漸被劍州陸丙辰架空,雖說陸氏家主劍州牧陸東隅是王上的死忠,然而隻是庶出又被發配朔方自生自滅的陸丙辰卻未必會聽您的,要聽也是聽對他有提拔之恩的朔方將軍常兆清的,也就是聽……太子的,這就是資敵啊。”
姬天養長身而起,轉身背對三人,輕輕撫摸著劍架上的琅琊神劍,輕聲道“不要太高估孤王的肚量,說罷,你到底意欲何為?”
竇紅蓮笑道“我師父說,近些年來,王上對蓮花峰用的心思有些少了,否則縱使魯絕哀不下死手,法十二也不敢貿然離開江南背佛北上。”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除了師父,從私心上來說,紅蓮與魔門終究有份香火情在,蓮花峰勢力太強,紅蓮自己也是不願意看到的。”
姬天養沉默半晌,兀地哈哈大笑“好!好!好!告訴你師父,他的意思我明白了。孤王對蓮花峰的態度,從這座王府便可見一斑,否則父皇也不會將我封到臨近蓮花峰的琅琊去。”
“赫連少主,你如有意,且在府中住下,孤王來日再與少主詳談。”
赫連明河聞言立刻答道“那便叨擾王爺了。”
他說罷還嘖嘖讚歎兩聲,今夜所聞實在令他大開眼界,頗有茅塞頓開之感。
姬天養點點頭,探手將琅琊自劍架上取下,不再理會眾人,邁步向殿後走去。
他自後門走出殿外,殿後空曠,竟有著一座並不起眼的孤墳。
姬天養立在墳前,扭頭望向天子禁城的方向。
禁城那高大宏偉的城樓和紅色宮牆無聲佇立,在京城中播撒下大片濃重冷峻的陰影。
雖然此刻禁城之內許多重要所在仍是燈火通明,將一座座飛簷鬥拱的殿宇樓閣映照得光輝壯麗,卻也有許多不太要緊的偏僻之地已是漆黑一片,不聞人聲,越發顯得幽深肅穆。
似乎京師郊外兩位劍術宗師的一場生死鬥劍、禁軍大營中沸反盈天的龍爭虎鬥乃至琅琊郡王府深夜拆牆的噪聲,竟都沒能驚動那座已沉沉睡去的煌煌禁城。
姬天養轉過頭,俯首看著孤墳,喃喃自語。
“你聽,那宮牆之下,不知有多少冤魂嚎哭,外麵看著金碧輝煌,裡頭不知如何的肮臟齷~齪。”
“你跟娘一樣,都是個苦命的,娘好歹還有我這個不孝子,你卻連孩子都沒保住。”
“再忍耐些,終有一日,我要娘和你,都能葬入皇後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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