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重信即刻高興起來“我就說嘛,哥哥也應是不讚同博雅與他混在一處的。”
“源博雅身為克明親王的第一皇子,他如何選擇,尚且輪不到你我評價。”
源重信被源雅信不鹹不淡地回答僵住,他自幼便有些害怕這位兄長,當下便想換個輕鬆些的話題,“啊”了聲興奮道
“兄長還記得你前日掛在了臥房的那副畫嗎?”
源雅信不曾抬眼,隻是淡聲問道“如何?”
源重信道“我見到畫中人了!今天,便在博雅身邊!”
源雅信聞言一怔,即刻起身,動作太快甚至撞上了案幾也未曾注意。
他聲音有些緊張,急問道“博雅身邊,你未曾看錯?”
源重信不明白兄長為何忽然變了神色,老老實實答道“我應該沒看錯啊,就在博雅身旁,現在應該和博雅一起離開了吧,不過應該還沒走——兄長,您去哪兒?!”
敦實親王是宇多天皇第八子,與作為醍醐天皇長子克明親王不同,敦實親王並不十分受到重視。也就與因皇位糾紛方被降下臣籍、身為醍醐天皇長孫的源博雅不同,源雅信會降為臣籍是誰皆可預見之事。由皇室降籍而形成的源氏,其中既有曾如同清和源氏一般顯赫京都的,也有如同仁明亦或者嵯峨一般迅速衰敗的。
源雅信明白降為臣籍不可避免,但他卻想令他這一支宇多源氏,能夠如同昔日清和源氏般光耀榮久,便是降為了臣籍,也能保持住身為皇族的風骨與地位。
為了這個目標,源雅信自幼便對自己極為嚴格。同喜愛樂曲、風雅的敦實親王不同,比起敦實親王,源雅信目標要更明確,心性也更堅忍。一方麵,他受父親影響,善於樂器與和歌吟詠,具備貴族所需的所有技能、從外人看來是名再優秀不過的上位貴族。另一方麵,他比其餘由皇族降籍的堂兄弟們更注重實際,並具有敏銳的政治嗅覺、以及與之相匹配的頭腦才乾。
正是這些,才令他在一眾源氏中地位超然,極得天皇倚重。
也正是因此,才使得源雅信性格少年老成,明明年紀尚輕,行為舉止卻比上了年紀的敦實親王還要挑不出錯處。
或許自源雅信十七歲被降為臣籍起,他就不曾再感覺過自己的心臟如同此刻般激烈跳動。他已習慣了壓製與沉穩,以致於完全忘卻了該如何重新撿回同源重信般的少年風姿。
此舉或許是瘋狂的。
但這樣瘋狂的舉動卻是源雅信多年不曾感受到的情緒。
為了趕上已經驅車離開的源博雅,源雅信甚至不顧禮訓、選擇使用了臣下源崇光的戰馬。當他頭腦一片空白、在平安京的朱雀大道上縱馬飛馳、強攔下了源博雅的牛車時,理智終於回籠。
然而即便理智回籠,源雅信自源博雅掀開的轎簾,見到牛車右側端坐的唐裝少女時,他仍不覺得後悔。
許是攔車的動靜太大,神色淺淡的唐國少女微微側首,向他露出了整張精致的容顏。那把楓色漆鞘的唐刀便擱在手邊,少女的長發仍是用一根隻剩下星點花骨朵的桃枝束著。
黛眉淺促,點星如墨。
源博雅見攔車之人是他,眨了眨眼,笑問道“雅信,你尋我有事?”
源雅信嘴唇蠕動了片刻,半晌後卻是強行將目光自車內少女身上移開,轉而看向了博雅,淡淡道“這位姬君落下了的東西,我來送還。”
源博雅聞言,即刻轉頭看向了薑姒,而後驚訝道“原來你認識薑姒姑娘啊?”
源雅信記下了名字,右手自懷中取出了一枚狹長的雕花木盒,伸手遞給了源博雅。
他又看向薑姒,似乎是想說些什麼,然而在朝堂之上言辭鋒利的雅信殿下卻在滿眼茫然的少女麵前,說不出一句話。
直到最後,方開口道
“在下源雅信,非常高興……能夠再次見到您。”
說罷,源雅信便恢複了常態,向博雅微微致禮示意,驅馬回程。
源博雅看著源雅信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並沒有搞明白自己這位血緣上的小叔叔到底是什麼意思,隻得放下了車簾,命車夫繼續往右少牟府邸而去。
回到車中,源博雅將雕花木盒一邊遞給薑姒,一邊好奇道“你原來與雅信認識嗎?”
薑姒同樣一臉茫然,她搖了搖頭“從未見過。”
“可雅信的樣子,不像認錯了人。”源博雅說著示意薑姒將盒子打開,“他說這是你落下的,你看看能不能想起什麼?”
薑姒聞言打開了雕花木盒。
隻見裝飾精美的盒中鋪著月白色的錦緞,錦緞之上躺著枚發簪。發簪以墨玉為枝、枝上零星鑲嵌著朵朵以芙蓉玉為材質的桃花,再輔以赤金點蕊。
乍一看,似如少女踏春折下的桃枝。
——正同薑姒彆在發中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