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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傅程鵬賭卦添字 嚴紅凱錯劈空樓(1 / 1)

龍鬼破軍傳!

詩雲

易中秘密窮天地,

造化天機泄未然。

中有神明司禍福,

後來切莫教輕傳。

這一首詩,乃是宋人邵康節先生所著《梅花易數》開篇所載。原來這世間自無中生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世間一切皆依道而行,莫有例外。伏羲、文王精於其理,依照河圖、洛書,製先天、後天八卦,傳於後世,時有通靈。

不提此處雲龍重傷,單說那裡洛陽城中,傅程鵬與葷頓見荊州兵馬退儘,都是大喜。令斥候前去哨探時,也都是空寨。城內聽聞反賊罷兵,都是歡喜不儘,歌舞升平,慶賀渡劫。直到此時,傅程鵬方才放下軍務,得空重整民政。

然則傅程鵬想起先前紅輪上師所言,總覺得褚天劍之事頗有蹊蹺。又因薑玉函不肯相助而去,好生惆悵,憂思難忘。傅程鵬正在憂慮,那管家敬達說道“如今賊兵遠遁,又聽聞大將軍已於伊闕聚圍賊兵,指日可破。陛下雖然一時下落不明,畢竟有禁軍相隨,料無大礙。此刻正是國家大難已去,百廢待興,普天同慶之時,相國何故憂慮?”

傅程鵬歎道“其事本該如此,然則我夜觀天象,破軍天同明亮,奪紫薇之光,起卦占之,亦未見太平。紅輪上師又有一番偈語,叫我百思不得其解,好生掛懷。”敬達便道“料來紅輪上師是不肯明言的了。”傅程鵬道“若肯明言,我何致憂思!”

敬達聽了卻道“這是紅輪上師偈語,必有靈驗。既然上師不肯詳解,那白馬寺中都是他弟子,料來也必不肯明說。不過佛家總是一脈,相國何不去問那西林寺的佛顯和尚?”

原來那河陰西林寺乃前朝所建,好生興旺,況兼相傳有座子孫堂,極是靈應,若去燒香求嗣的,真個祈男得男,祈女得女,且又魁偉肥大,疾病不生。因有這些效驗,不論士宦民庶眷屬,無有不到子孫堂求嗣,就是鄰邦隔縣聞知,也都來祈禱。這寺中每日人山人海,好不熱鬨,布施的財物不計其數,都說是有羅漢送子。

這西林寺住持佛顯和尚本是廣西南寧人氏,幼時父母雙亡,拐賣至中原,卻被西林寺僧人收留。他自幼聰慧,佛經隻讀一遍即會背誦,後來接任住持,將合寺百餘僧人一個個都分派得各司其職,有條有理。有來求子拜佛的遊客婦女,舉動接待皆有法度,又不許僧人主動開口募化,與彆處寺廟不同。是以眾人反道他是有道高僧,更兼子孫堂靈驗,都願加倍布施,反倒勝過彆處十倍。河陰西林寺遂與洛陽白馬寺、嵩山少林寺並稱河南三佛堂,盛極一時。

昔日南遷之時傅程鵬途經河陰,還慕其高名,手書西林二字牌匾相贈,是以敬達便勸傅程鵬往河陰西林寺一行。傅程鵬聽了,卻道“佛顯和尚自然有其本事,然而西林寺以送子為驗,若以國事谘之,恐怕未必能解。況且西林寺遠在河陰,如今洛陽城中大小事體皆要我來決斷,如何便能得空而去?”

敬達道“佛家雖有不同,總是佛陀弟子。佛顯和尚既然能請送子羅漢,豈不能解紅輪上師偈語?況且河陰與神都不過半日路程,相國早晨動身,下午便至,在寺中參禮菩薩,問明偈語,住上一宵,次日便可回到城中,有何掛礙?”

傅程鵬本來便有病在身,又兼連日操勞,本已十分疲累,想道“若得此空參禮古刹,便用這兩日稍作休憩,調養身體,倒也未嘗不可。”便即委托葷頓與泰富兩個權攝政事,次日便帶著兩個隨身書童動身往西林寺而去。

一路無話,傅程鵬早到那河陰地界,便往西林寺而去。到得寺前,隻見山門對過乃是一帶照牆,傍牆停下許多空轎。山門內外,燒香的往來擠擁。傅程鵬吩咐書童不要聲張,自家便混在人群中來看這座古刹。那寺周圍,都是粉牆包裹,牆邊種植高槐古柳,血紅的一座朱漆門樓,上懸金書扁額,題著“西林”兩個大字,正是傅程鵬手筆。

傅程鵬見了大喜,卻想起昔日題字時正是少年宰相春風得意,此刻卻家國破碎,君王下落不明,不由得又是憂從中來。恰在感懷,卻聽旁邊一人冷笑道“好個牌匾,隻怕因著此物,難免大禍臨頭。”傅程鵬一驚,轉頭循聲定睛看去,隻見說話的卻是個道士打扮的書生,正是

數髯瑟瑟,一貌堂堂。野服葛巾,絕似仙家妝束;開襟揮麈,更饒名士風流。果然顧盼非凡,真乃笑談不俗。

傅程鵬見此人一表非凡,將原先不快儘數放過,拱手為禮道“學生請問,不知這牌匾有何不妥?”那人嗬嗬而笑,卻道“相國寫這字時,可曾占過一課麼?”傅程鵬聽此人叫破自己身份,不由得一驚,卻道“實未占過。不知先生何人,為何識得鄙人?”

那人笑道“賤名不足掛齒。久聞相國料事無遺,何不袖占一課,便見吉凶?”傅程鵬聞言,指著那牌匾道“好,就以此兩字起卦。西字七畫,得艮山在上,林字八畫,得坤地在下,是山地剝卦。以上七畫下八畫總十五畫,除二六一十二,零數得三,第三爻動,變艮;互見重坤。這卦好的很啊。”那人道“有何好處?”

傅程鵬疊著兩根手指說道“艮山在上,常有傾覆之危,然有坤地以厚德載物,恰可承之,所謂穩如泰山是也。又艮坤俱屬中央厚土,體卦、用卦、互卦、變卦皆非坤即艮,體用比和,一派安詳,並無相生相克之理。西林寺佛顯方丈不去募化,反得布施,正印此無相生而有比和之兆。佛家慈悲無爭,又無相克,正印前言穩如泰山,自然是好卦。”

那人聽了,搖首歎道“相國得易數,而未得易理。解卦雖然中式,未能得其精髓。艮、坤俱屬土地,天至陽,地至陰,此乃是極陰之卦。西林寺乃純陽僧人之所居,所尚者陽氣也,得此至陰之卦,何吉之有?況且山地剝卦下有五陰爻相連,唯有最上一爻是陽,此謂西林寺貌陽而實陰,一旦此陽剝去,恐有群陰剝陽之禍,合寺僧侶無一幸免。如此看來,正是大凶之卦,相國難道不知麼?”

傅程鵬聞言,沉吟半晌,卻道“我若是在那林字雙木下各添一勾,則下卦就是十畫,除八得二,乃是兌澤屬金。艮上兌下,乃是山澤損卦。第五爻變動為中孚卦。互卦見坤震。損者益之始,用互艮坤俱屬土,並生體卦兌金,為吉卦,可以得安乎?”

那人道“卦是好卦,隻是逆天改命,強為不可為之事,恐怕終於難成。”傅程鵬聽到此話,正戳著他心事,不由得又是一驚,徑自拜倒在地,說道“天朝社稷危如累卵,傅程鵬深荷皇恩,自當匡扶社稷。縱有不可為之事,傅程鵬拚上畢生所學,也總得一試。先生大才,萬望相教!”那人避開不受傅程鵬此拜,卻道“老子雲強梁者不得其死。相國執念太重,恐怕未必善終。我本見你有仙緣,這才來度你,既然你俗事未了,那此刻便還不該受你此拜。”

傅程鵬慌忙問道“請問先生仙名?何時才能再見?”那人笑道“涇原喬冽,日後你若有緣,尚有拜我之時,隻管往冀州尋我。”傅程鵬還待再問時,喬冽已然倏忽飄然而去,再沒尋處。傅程鵬卻兀自魂不守舍,喃喃道“喬冽,這是百年前幻魔君喬道清啊?莫非真是仙人渡我,卻被我絕了?”

恰在悶悶不樂,卻不料他在這寺門前一拜一嚷,早驚動眾人。卻有聽過傅程鵬名字的,曉得這是當朝宰相,一時叫開了。傅程鵬不欲多生枝節,本待便此而去,不料住持僧聞知相國親來,撞起鐘鼓,喚齊僧眾,齊到山門口跪接。

傅程鵬見僧眾殷勤,不好拂他麵子,便往寺中而去。前番傅程鵬途經此地,公事繁忙,雖然提筆贈了一幅牌匾,並未去寺內多留。此時徑到大雄寶殿,果然好間大寺,但見層層樓閣,疊疊廊房。大雄殿外,彩雲繚繞罩朱扉;接眾堂前,瑞氣氤氳籠碧瓦。老檜修篁,掩映畫梁雕棟;蒼鬆古柏,萌遮曲檻回欄。果然淨土人間少,天下名山僧占多。

傅程鵬看了一回,叫人點起三支香來,便在佛前跪下,暗暗禱告“傅程鵬平生自負才智無雙,素來不敬鬼神,不拜仙佛。如今功名利祿儘已享過,隻望匡扶社稷,不負君恩。吾皇年輕有為,英明仁愛,所謂善有善報,萬望佛祖保佑。一切災妄褻瀆之罪,傅某願一人承受。日後陛下若得無恙歸來,弟子必親來佛前,重塑金身。”

拜了一回,佛顯率眾僧向前叩見,請入方丈坐下。又擺設茶食果品,相待十分儘禮。獻茶已畢,佛顯便道“前番蒙相國相贈墨寶,合寺上下俱感厚德。今日又親來鄙寺,實是叫此蓬蓽生輝了。”

傅程鵬連稱不敢,卻屏退眾僧,問起紅輪上師偈語。佛顯聽了一遍,卻道“佛法高深,小僧雖然懂得,卻不敢泄露天機。”傅程鵬苦求,佛顯隻是不說,便也隻得罷了。晚間用過齋飯,傅程鵬卻想道“陛下正值壯年,卻無皇嗣。久聞此處子孫堂十分靈驗,何不去拜上一拜。若能求得一個龍種,百年後繼承大業,也是不枉此行。”

便與佛顯說了,那和尚登時讚道“來此求子的施主多了,俱是為了自己一家香火,有相國這般胸懷的,著實少見。佛祖感相國之心,必然叫陛下多子多福,平安萬歲。”便陪著傅程鵬一並從大殿旁穿過,便是子孫堂。

傅程鵬看這子孫堂,也是三間大殿,雕梁繡柱,畫棟飛甍,金碧耀目。正中間一座神廚,內供養著一尊女神,珠冠瓔珞,繡袍彩帔,手內抱著一個孩子,旁邊又站四五個男女。這神道便叫做子孫娘娘,乃是觀世音菩薩送子化身。神廚上黃羅繡幔,兩下銀鉤掛開,舍下的神鞋五色相兼,約有數百餘雙。繡旛寶蓋,重重疊疊,不知其數。架上畫燭火光,照徹上下;爐內香煙噴薄,貫滿殿庭。左邊供的又是送子張仙,右邊便是延壽星官。

觀了一番,隨喜過後,傅程鵬便也跪地禱告,請香拜佛。拜畢,傅程鵬回去大殿,卻見那子孫堂旁有許多房間,便隨口問道“此是何處?”佛顯答道“有些來求子的施主,便在此處淨室宿歇。”傅程鵬心中有事,也不加多問,又與佛顯回方丈談論了一番,忽地想起門前喬冽解卦之事,心中愈加不安,便與佛顯說了,要取過牌匾於林字雙木下再加兩勾。

佛顯不以為意,笑道“如今江湖上裝神弄鬼之輩多矣,相國何必掛懷。況且此人縱然真是喬道清,那也是道門中人,又哪裡知道我佛門聖地的興衰?”奈何傅程鵬執意要改,便令兩個小沙彌去將牌匾取下,請傅程鵬添上兩筆。傅程鵬寫畢,其時夜已漸深,便各自宿歇去了。隻等翌日墨乾,再去裝裱。想是這佛門聖地清心寡欲,饒是傅程鵬滿腹心事,也睡得十分香甜。

翌日傅程鵬直睡到午間才起,掛念神都政務,隻欲速回。喚書童更衣已畢,又用了齋飯,隻待去方丈謝過佛顯和尚,便即告辭歸程。傅程鵬問起牌匾之時,佛顯卻苦笑道“相國果然神算。若非昨夜將牌匾取下,已與山門一同被毀了。”傅程鵬大驚,忙問備細。

佛顯便帶傅程鵬往山門外去看,果然那好大一座朱漆門樓從中裂斷,若非早將牌匾取下,恐怕亦已粉碎。傅程鵬見了驚道“好好一座門樓,如何便忽然斷絕?”又細細一看,驚道“咦?這怎地似是人為所致?然而這天下哪有如此大力之人,一刀便將門樓劈碎?”佛顯道“我等侵晨聽到山門動靜,急出來看時,便見如此。卻有個麵生的醜臉和尚倒在地上,斷了一條手臂,又被毒蛇所咬,昏死在地。我等便將他抬回寺中,療毒治傷,至今未醒。”

傅程鵬大奇,便欲一見那個和尚。佛顯便引著傅程鵬到了佛堂之後,淨室內果然躺著一個和尚,雙目緊閉,生死不知。傅程鵬看他相貌,卻吃了一驚,但見

黑鐵炭一張瘦臉,狠粗疏兩道黃眉。雷公嘴,渾如怪鳥;波斯鼻,活像油瓶。落腮胡,賽過雞毛刷帚;蒲扇耳,儘道耙田祖宗。一雙鬼眼,白多黑少;兩隻毛拳,好似銅錘。分明是催命判官,又道是無常惡鬼。

傅程鵬見此人形貌詭異醜陋,十分驚異。然而細細看之,更增詫異原來此人麵貌五官與紅輪上師竟有五分相似,隻是紅輪上師垂眉善目,在那五分上多有慈悲佛氣,便覺得十分和藹順眼。而此人則是殺氣逼人,渾如夜叉降世,便更顯得凶惡異常。傅程鵬奇之,便問可知道此僧姓名。

佛顯稱說此僧身上並無度牒,不知身份,隻有兩柄隨身的雪花戒刀,並非凡品。看門樓斷處,似乎便是此刀所劈。傅程鵬有心查明此僧蹊蹺,卻終究掛念神都之事,不便久留,便道“我昔日讀古書,曾見一方蛇毒奇藥,或許有用。大師若是不嫌麻煩,可令人依方抓藥,或許能救得此僧性命。”佛顯應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有何麻煩?”

傅程鵬便傳了那藥方,囑咐佛顯好生看覷此人,便即回往洛陽城去了。這凶和尚是何人?咱們書中暗表,乃是紅輪上師的胞弟。原來那國師紅輪上師俗家姓嚴,卻有個胞弟,喚作嚴紅凱。其人乃是上界天暴星降世,幼時出家,因為嚴紅凱麵貌醜陋凶惡,那師父道他日後必然多造殺孽,卻不傳他本事。嚴紅凱一怒之下,憤然而去,竟得異人相授了一套心法,終至武功大成。兄弟二人後來相見,將所學本事互相印證,各有所得。

紅輪上師將武功融入佛法,以武證佛,以佛修武。而嚴紅凱則道“世人皆碌碌,嗔貪癡三毒俱全。想那許多人間慘禍,俱是由人自取。佛家隻知化人,殊不知人性本惡,有何化得?隻消除惡,自然是行善。”於是鑄造了雪花戒刀兩柄,見惡即殺,嚇得江湖上黑白兩道聞之色變,因著他麵容,便喚作怒麵修羅。那瘋魔杖重樂和尚多在南方活動,嚴紅凱則踏遍北方,是以武林傳說“南麵瘋魔,北邊修羅。善惡有報,殺劫雙佛。寧在瘋魔杖下死,休去修羅刀下亡。”

這嚴紅凱在江湖上行走了多年,聽聞兄長紅輪上師主持白馬寺,特意回來相訪。卻被紅輪上師相托,要他於今日申時去劈了西林寺的牌匾。嚴紅凱不明其意,卻想大家都是佛家一脈,正日間人來人往,劈了山門牌匾卻不好看。於是便在破曉前摸上寺來,一刀劈斷了門樓,黑夜裡看不分明,卻不知那牌匾早被傅程鵬取去加字了。

嚴紅凱隻道大功告成,便去門樓上摸那牌匾,想要取了半截斷匾為證。不料那門樓看似朱漆蔚然,其中實則已經腐朽,有一窩毒蛇築巢。當時門樓被劈斷,那毒蛇遊出,恰好嚴紅凱伸手來摸,一口咬中。嚴紅凱登時昏厥,自門樓上摔下,卻又斷了一臂,昏死在地。

且喜寺中僧人聞知動靜,前來救起,後來又用傅程鵬所傳藥方治好了蛇毒。嚴紅凱見眾僧以德報怨,救了他性命,十分慚愧。又聽聞傅程鵬摘匾添字之事,更信是上天保佑此有德之寺,雖知未能劈開那匾,卻也不好意思再行此事,謝過眾僧去了。

這嚴紅凱因著此事,對西林寺大小眾僧好生敬仰,然則紅輪上師本是一片好意,要在傅程鵬走後劈了這匾,保持佛門一絲臉麵。豈料天意難違,傅程鵬因與喬冽賭卦摘了這匾,嚴紅凱又偏生提早動手,恰巧劈了個空,更被毒蛇咬中。日後正因這塊牌匾,又引出那肖陽越火燒西林寺,傅程鵬棄官遁山林之事來,果然叫百餘光頭落地,千戶嬰孩喪命,又誤了天朝社稷。

這皆是後話不提,且說那傅程鵬離了西林寺回去洛陽,方至宅中,那管家敬達便撲地跪倒在地,淚流滿麵,口稱死罪。傅程鵬大驚失色,連忙動問備細。敬達說出一番話來,管教百代社稷動搖,萬裡江山離析。畢竟洛陽城中有何大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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