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餘生!
那天室外零下三度,特彆冷。她接電話是在陽台上的,隻為能被當時窗外那一米陽光照到,讓心裡暖和點。可陽光很快沒了,天空驟然變得陰霾,開始飄起雪花。
雪花無依無靠,落在玻璃窗上就化了。
青青拉上陽台門,關死了。她三兩下收拾好隨身的背包,拎起早已打包的行李箱,毅然決然地走出宿舍。
她不想坐地鐵浪費時間,不想在擁擠的人群裡被發現表情落魄,不想在這座城市多停留一分一秒。她一口氣走到校外的馬路邊,本能地衝著路上經過的車輛賣力揮手。沒有車應答,也沒車為她停留,連減速的表示都沒有,紛紛無視地從她麵前劃過。
天空越發陰暗,像末日要來。再瞧這世間路上,步履匆匆,車輪滾滾,哪個不是在逃向彼岸。唯有青青一人,像是被拋棄了。她手腳冰涼,心已凍僵,不該再被冰雪冷風摧殘。
絕望之際,一輛送人到站的出租車正好停在校門口,亮起了綠燈。青青毫不猶豫地坐了上去,義無反顧地奔向火車站。
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裡瞄了一眼,見她表情冷漠,沒再多話,隨手擰開車載廣播。音樂聲響起,細聽是一首老歌《天冷就回家》。歌詞淺白,有些煽情,高潮的旋律剛起來,青青沒忍住,兩行熱淚就嘩嘩直往下掉。她掏出手機撥號給媽媽。接通後,她又努力控製著情緒。
“媽,我這就去車站,晚上就到家。”
“好的,女兒,你注意安全。上車帶點吃的,快到了打電話,媽就去接你。”
掛了電話,青青轉向窗外,雪花正無聲地紛飛若舞。望著漫天飄雪,和一晃而過的山水城林,此時此刻,她想的是,這些都跟自己無關了。她心心念的是那個更北的水鄉小城,和同樣思念她的母親。
出租車司機目視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語“丫頭,這就要回家了,家裡暖和。在外頭遇到不開心的,到家一切都好了。要過年了,開心點,過個年,春天就來了。”
“謝謝師傅,我沒事了。”青青努力收住低落的情緒,想回師傅一個善意的微笑。
一曲結束,主持人磁性的聲音切入進來。她略帶感性的語調,開始朗誦起一首自以為很應景的舊詩——《雪花的快樂》。主持人特意把詩的名字讀的陶醉,富於情感,可青青一點也沒覺得雪花是快樂的,抑或,那快樂和自己無關。
人流圍繞著火車站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密密麻麻,形成了春運集中營。青青跟著人群,在行軍隊伍中,默然前行。她第一回感受到春運的壯觀場麵,整個人幾乎是被推擠著上了列車,然後好不容易擠到自己座位前,就趕緊坐下來。
青青臉上的淚痕,早已風乾,隻是內心的憂傷,還揮之不去。她想不起來是怎麼上的車,怎麼坐下的,甚至忽略了身邊乘客對她的友好示意。她隻默默望著車窗外,風雪肆虐。不知不覺中,她被車廂裡溫暖的氣息包圍,昏昏入睡。
這一覺,睡得很實,醒來天已暮色,薑堰站到了。
媽媽穿著厚厚的大衣,站在離出站口最近的人群裡,青青遠遠就望見她。青青想笑,但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笑出來了。她給了媽媽一個擁抱,抱住媽媽臃腫的身體時,她偷偷地抹著淡淡酸楚的淚水。
“走,快回家,外麵冷吧。”
媽媽叫了出租車,放上行李,跟她一起坐在後座。媽媽似乎看出來她心裡有事,儘管青青儘力掩飾,可她的不開心,媽媽看在眼裡。
媽媽輕輕地問她怎麼了,青青立馬把頭緊貼過去,說想她了。
“是嗎?頭一回聽說,沒白疼你呀!”媽媽笑說。
青青就不再說話了。
晚飯後,媽媽拉她去附近的浴室洗了個痛快的熱水澡。之所以去外麵洗,一來媽媽是怕家裡冷,女兒剛回來不適應;二來浴室裡大水漫灌,母女相互搓搓背,那樣洗澡更帶感。以往過年前,人們都習慣去大澡堂洗把澡,也像是成了風俗一樣。
臨睡前,媽媽幫她鋪好床,理好物品,又在她房間裡磨蹭著,久久不肯離去。青青穿著睡衣,半躺在被窩裡,媽媽在床沿坐下,默然看著她,就想知道她有什麼心事。青青說沒有。
媽媽會心地一笑,問她是不是戀愛了。青青連忙搖頭,不敢看她眼神。
媽媽早已看穿她,也不忘寬心道“沒多大事的。”
青青恨自己不爭氣,眼淚選擇了背叛,像斷線的珠子開始往下落。媽媽湊過去摟住她,幫她擦拭。青青順勢趴在媽媽肩頭抽泣起來。
媽媽問她是失戀了嗎?青青依舊眼神茫然地搖頭。
“我家青青是最優秀的,上幼兒園時,全班男孩子都喜歡跟你玩。老師也說你是班上最受歡迎的女生。對了,還有個男生老是偷偷把好吃的糖果往你包裡塞,記不記得?”
“有什麼用?那是幼兒園。”
“你現在更漂亮啊,我不信,大學沒人追你,八成都排成隊了吧。”
青青看著媽媽故作調皮,表情極其可愛的樣子,禁不住噗嗤一笑。
“對了,前幾天收到了兩筐砂糖桔,好像是四川成都寄來的。你有朋友在那裡嗎?”
青青瞪大眼睛忙問“在哪?寄件人信息還在嗎?”
“陽台上呢,我都沒敢拆封。”
青青立即起身去看,她剛走到客廳手機突然響了,是項田打來電話,開口就關心青青到家了沒。青青收住情緒,回房間跟他慢慢說。
媽媽笑了,以為劇情發生了陡轉,誰知道接下來的幾天,青青依舊悶悶不樂。偶爾見她坐在陽台上,默默剝著橘子吃。媽媽走過去問她甜嗎?青青點點頭。
媽媽逗她說“看你表情,一定是吃了酸橘子吧。快說說到底是誰寄來的?看那名字寫的虞洋,起這名字,該不會是女孩吧?”
“人家是男孩。媽,彆想多了!”
虞洋倒是很快發信息過來,也詢問她何時到的家,砂糖橘有沒有收到?青青冷淡地回複收到,謝謝。
虞洋又發了一段長長的文字,向她表達歉意,知道讓她失望了,也承認是自己過錯,但求她彆為此難過。又解釋他前些天心情不好,去大山裡散心,偶然迷路,誤入了一片果園。正巧果農在采摘砂糖桔,那活兒又苦又累,但見那一家人歡樂融洽,場麵溫暖人心。他受了感染,於是,無償加入,和他們一起忙活了大半天,收獲不少。果農非要送他砂糖桔作為答謝,他就想起來寄給青青,請她品嘗。這兩箱砂糖橘是他親手采摘,希望她吃到後,心情會變得甜美。虞洋最後還說到青青小公主,願你快樂邁入新的一年,事事如你所願,生活甘甜如橘。
讀完這段文字,青青禁不住熱淚盈眶,她又氣又笑,一顆凍僵的心開始融化,恰若一股暖流漫過了心田。文字本身是沒有溫度,但字裡行間,她能感受到這個人是在乎她的,也在乎她的感受,這點足以欣慰。可他這些說辭,僅表達了安慰之意,並不意味什麼,也沒有特彆明確他兩的關係,依舊彌漫著一種理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情愫。想到這些,難免又讓她悵然若失。
這個虞洋真讓人搞不懂,青青平生第一次遇到這麼奇怪的男生,更無法解釋的是自己卻為他神魂顛倒,不可自拔。想想也不應該呀,可能是自己太沒經驗了,不懂戀愛,更不懂戀愛中的男生,所以就沒法掌控,哪怕一點點主動權。尤其虞洋這樣的,自始至終,他都像被謎包裹著的,彆人總也不能抵達他的內心。或許,他也不想彆人太走近,他要保持神秘高冷,永遠都是自我世界的孤獨小王子。青青琢磨不透,所以進亦憂,退亦憂,常常舉步維艱。回頭又一想,隻是自己太放不開罷了。就像某些同學的口頭禪,誰認真,誰就輸了。
青青在衛生間櫃子裡意外發現了一支使用過的牙刷,圖案設計明顯男性化。她愣了半天,小心地用兩指尖夾出來看了看,又輕輕放了回去。顯然,這是有男人來過家裡,並且在這裡洗漱,甚至過夜了。媽媽沒跟她提這些,但青青心裡已清楚,她和這個郝叔叔的關係確立無疑。
這個母女兩安逸的小家,在青青看來,似乎蒙上了淡淡的陰影。接下來的幾天,她覺得哪哪都不自在,不像以前那樣舒坦,原本習慣了的家具,變得不怎麼順眼,處處膈應。所接觸到的物件,也不由會讓她聯想到那個男人身上,心裡總要想,或許他用過,接觸過了。就連洗澡時,她的神態都會緊張,總擔心那個男的不經意間闖進來的目光。
她懷念起爸爸,要是他在世,完全不必有這些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