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軼捏了捏蘇影煥的耳朵,又拿了旁邊的被子給她蓋上,這才起身離開。
徐軼的父親徐償,也就是徐老將軍,是當年跟隨先帝一同打下江山的開國將軍,與先帝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深受百姓敬仰。
當年英姿颯爽的將軍如今已兩鬢斑白,卻威風不減。徐償微擰著眉頭,對站在麵前的徐軼高聲道“聽聞昨日皇上要給你賜婚,又被你拒絕了?”
徐軼道“是。”
徐償問“為什麼?”
徐軼道“不為什麼。”
徐償氣道“孽子!皇上給你賜了多少回婚了,你回回拒絕,非要惹得龍顏大怒你才高興嗎?你到底想乾什麼?”
徐軼淡淡道“他不會為了這個跟我生氣的。我不想娶妻。”
徐償道“我不管你想不想!你今年再不娶,我就直接跑去跟皇上提親。宮裡那個四公主正值出嫁年紀,國色天香又能文能武,許多人都盯著那金枝玉葉呢!我看讓她嫁過來就很好。”
徐軼冷冷道“就算父親這麼做,皇上知道我不願,也不會同意的。”
徐償氣得一掌猛拍桌子,震得四周的丫鬟們嚇得一個哆嗦。
“你給我老實說,是不是和下人們說的那樣,你在外麵偷娶了一個故滄國的女人?”
徐軼絲毫沒有被徐償的怒意驚到,冷靜道“是。”
徐償愣了愣,沒想到他這麼直接。想了想又道“是個清白人家的好姑娘嗎?”
徐軼麵不改色道“是。”心道嗬。她。
徐償皺眉道“那為什麼不先領回來看看?我又沒說不讓你娶平常人家的女兒。”
徐軼斟酌片刻道“她已經死了。沒法帶回來。”
徐償沒料到是這麼個結局,頓了頓,道“就因為她,你就不願再娶?”
徐軼忽然一聲輕笑,道“父親不也一樣麼。”
徐償大怒,直喊滾出去。
徐軼笑著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已近深秋,府裡的樹都落了不少的葉子。
徐軼一邊往臥房走,一邊思索著方才對父親的冒犯。四周落葉紛紛,他走過無數的枯葉,腳下發出細碎的輕響。
徐償此生隻有過一個妻子,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謝姿遙。然而婚後第二年,謝姿遙在生第一個孩子時就不幸難產去世,因此徐償膝下隻有一子,便是徐軼。
謝姿遙死後不久,徐償就把尚在繈褓的徐軼送進了宮裡。先帝當時對外宣稱這是對老將軍的賞賜,要讓老將軍的愛子與同樣剛出生不久的太子一起長大,同享儲君之位。世人皆道老將軍愛極了自己的獨子,竟為他爭取到了半個儲君之位。
徐軼想及此事,麵上輕輕一笑,心裡萬分諷刺。
倘若真的愛自己的孩子,怎麼舍得將他送進爾虞我詐水深火熱的深宮裡?
徐軼停下腳步。
不知不覺間竟又走到了花園裡。
徐軼停了片刻,看著那些快要敗落的花,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在宮裡生活的時候,受了委屈就會跑到禦花園裡,躲起來偷偷哭一場。
徐軼自從被父親送進宮裡後,隻有過節時才能回將軍府看看,平日裡隻能待在宮裡,一直到他成年了才被允許出宮。宮裡錦衣玉食卻勾心鬥角,肮臟的陰謀從沒有放過彼時還隻是個孩子的他。從小在宮裡長大的徐軼為了活下去,學會了口蜜腹劍言不由衷,麵上笑意盈盈,私下心機深藏。
和他一起長大的太子笑稱他為“笑麵狐狸”。
徐軼笑道“那你便是笑麵虎。我隻是‘狐假虎威’。”
太子大笑“你啊。對我都不能說句實話麼。”
徐軼道“跟你不用這麼認真,也不用這麼麻煩。”
太子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從此再沒有防備過他。
想到這裡,徐軼探手,輕輕在一枝搖搖欲墜的並蒂花上屈指一擊,枝上的兩朵花刹那間頹敗一地。
太子其實和他一樣。
他們都明白,或許他們有相爭的一天,但他們始終是一條船上的人。
他們在同一片水深火熱中長大,有著同樣的謀略和心機,一起經曆所有的肮臟與齷齪。
唯一的區彆是最後太子安安穩穩坐上了皇位,而他輕輕鬆鬆地坐好了定國將軍的位子。
各司其職。各取所需。
各不為禮。各懷鬼胎。
他們心知肚明,所以並肩而行。
徐軼看著一地淩亂的落花,忽覺了無生趣。
是了。從小到大,為了活下去他不擇手段,他的生命裡隻有陰謀和詭計。
他以為,他的餘生也隻剩這些。
徐軼側目,忽見牆外一枝長得頗野的紅色杏花竟然囂張地伸進了牆內,嬌豔的顏色映得牆內的花簇黯然失色。
他忽然笑出了聲。
“影煥,你知道麼。”
他伸手摘下那枝紅杏,笑道。
“你便是這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