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嗎?”司馬竣仰頭想了一下,灰白的臉上蕩漾著長輩般慈愛的笑容,略垂眼簾喃喃道“是個難得的好女孩!作為日本人,閣下應該熟悉紅樹!”說紅樹二字時他突然暴睜雙眼!聲音也提高八度,突然的變化令沈春麗心旌搖曳,幾乎不能自己!
佐佐木石根不疑有它,點點頭說
“確實熟悉,那是一種生命力極強的生物,為了適應惡劣的自然環境,紅樹居然有胎生現象——種子還沒有離開母體的時候就已經在果實中開始萌發,長成棒狀的胚軸。
胚軸發育到一定程度後脫離母樹,掉落到海灘的淤泥中,幾小時後就能在淤泥中紮根生長而成為新的植株,未能及時紮根在淤泥中的胚軸則可隨著海流在大海上漂流數個月,在幾千裡外的海岸紮根生長。司馬先生,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您是在稱讚劉平平小姐的生命力!這是否代表您對她的期望?”
“不!”司馬竣劇烈地咳嗽一會兒才斷然否決,“我是她的長輩,況且她又是我朋友的妻子,因此與她並無男女感情上的糾葛,也不清楚她的政治傾向。隻記得她喜歡紅樹,站在男人的角度,我欣賞她個人紅樹一樣的堅韌,也欣賞她的美麗!
不要忘記,她出身南洋富商家庭,可以說自幼錦衣玉食。但為了理想,竟然拋棄家裡的優越條件,甘願受苦。紅樹的精神!沒有人不承認沙灘上的紅樹絕美!我無比珍惜!”
他每一次說到紅樹,都加重語氣!也許這就是提醒自己必須營救劉平平?但是怎麼營救?根本不知道劉平平地址,也沒有接頭暗號!沈春麗幾乎不敢呼吸,靜靜地等待下文。
鬆井義雄覺得佐佐木石根簡直老糊塗啦,跟司馬竣胡扯什麼野草、紅樹,純屬浪費時間,因此不耐煩地譏笑道
“司馬先生,請回答將軍閣下的問題,你為什麼沒有與劉平平結婚?彆再說野草和紅樹,可以嗎?”
司馬竣同樣譏諷地一笑,衝佐佐木說“我是劉平平的長輩,她是我朋友的妻子,任何一個對中國文化稍有知識的人,都會馬上明白答案。但這並不妨礙我作為一個男人欣賞她,讚美她。
這種讚美不涉及其他,猶如《紅樓夢》裡,賈寶玉對眾多女孩的讚美。隻不過賈寶玉把女性想象成鮮花,而我則更願意把中國的堅強女性比喻成紅樹、蒲公英!她們在苦難的祖國大地上頑強地活著,並且以女性特有的堅韌展示著她們的美麗。”
如果不是有絕大的定力,沈春麗肯定會不由自主地跳起來!司馬竣居然巧妙地利用此時此刻呼喚她的代號!蒲公英,正是司馬竣賦予她的名字。從司馬竣的語氣完全可以肯定,紅樹就是劉平平的代號,他到底想說什麼?
被捕、飽受酷刑摧殘,但司馬竣的鬥誌不但沒有被越弱,相反卻更加旺盛,居然能在看到沈春麗的短短時間內,馬上巧妙布局,不露痕跡地向沈春麗下達指示。
這是一種怎樣的智慧?沈春麗一直在東北,他不可能預知此次見麵,也就是說那一瞬間他沒有考慮自己的生死、沒有考慮處境的悲慘,而是想到黨組織想到同誌們,並且立刻開始計劃。他的對敵經驗、他的縝密思維、他的堅強意誌,絕對超越常人。
完全被蒙在鼓裡的佐佐木石根,依舊耐心地問
“司馬先生與她沒有政治上的聯係?你們如此親密,劉平平小姐不惜暴露自己的秘密地址,跟你通信,並且在張誌平先生迎娶她之前,劉平平小姐一直在您身邊。您怎麼可能不了解她的秘密活動?”
司馬竣搖搖頭道“我僅僅是一個詩詞煙酒自誤的讀書人,清白坦蕩,事無不可對人言。
對秘密活動不感興趣。況且人家既然號稱秘密,不可能被外人輕易覺察,我既是一家小報主編,又是幾家大報的自由撰稿人,沒有時間和精力去關心她生活的點點滴滴。
至於您提到的通信,不過是她到上海後跟我報平安,我並沒有覺得異常,我相信你們也已經去調查過,普普通通的地址四川北路136號,我曾經長時間在上海生活,很熟悉,壓根不覺得那裡有什麼神秘!”
沈春麗緊張地默記著地址,恨不得拿刀刻在自己心上。佐佐木繼續深挖此事
“劉平平是否對您表白過感情?”
司馬竣溫和地一笑“表白過,不過我認為那僅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獨自走天涯時的衝動,更多地代表她渴望慰籍,而不是兩性之間的愛情。”
佐佐木不得不承認司馬竣的分析,於是他單刀直入地問
“你如何評價張誌平先生?”
司馬竣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中的矮子!古人中的趙括、馬謖,今人中如他這樣的車載鬥量,不可勝數。如果他做詩人或者演說家應該很成功。”
鬆井義雄快被繞糊塗啦,再次插嘴道
“講話要符合邏輯!你剛剛還承認他是你的朋友!”
司馬竣冷笑一聲道“正因為是朋友,所以才看得深,看得透,有時候身邊人的評價,遠遠比本人更客觀準確。”
“假設說,司馬先生,假設你是地下黨員,”佐佐木石根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處在目前情況下,你是否會與我們合作?”
司馬竣斷然回答“如果我心甘情願加入某組織,就絕對不會因外界的影響而背叛,無論是鐵鏈還是子彈。即使我自己決定退出也如此,君子斷交不出惡聲。就如同我與愛人結婚一樣,離婚也是因為自己而不是被迫,同時即使離婚我也絕對不會毀壞她的名聲。”
斬釘截鐵的表白,幾乎無人敢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