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極潛伏!
孱頭習慣以瘋狂來證明自己強悍,張誌平自以為在發泄憤怒,其實恰恰相反,那是人性的一次次崩潰,那是尊嚴的一次次坍塌,那是靈魂的一次次幻滅,不久的將來,他留給自己的,甚至已經不再是生命,而是一具有臟又臭的皮囊!
扔亂墳崗裡野狗都不肯撕咬。
和一切可恥的叛徒一樣,愈墮落愈快樂,或者說走投無路更樂意追求伴隨著死亡的快樂。在東北時,絕望的張誌平如墜深淵,他已經不再關心道德良心,不再關心情感諾言,不再擁有正常人的喜怒哀樂,如同僅剩一絲生氣的餓殍,拚死也要吃口饅頭。
那時他懶得走出室外,懶得去想念妻子兼戰友的劉平平,懶得琢磨未來,卻把全部的心思和體力都集中在吉永貞子的上。瘋狂過後的他現在又進入另一種狀態,帶死不活。就像咬牙切齒準備狂歡後死去的囚徒,睡一覺後發現自己又睜開眼,麵對的還是牢籠。
如今到點上班到點下班,彆說花大力氣折騰吉永貞子,麵對那具他連看一眼的都沒有,完全提不起精神,連吃飯睡覺都覺得沒勁,抬眼皮也仿佛很吃力。但吉永貞子卻牢記佐佐木的教導,從不逼迫他,恭恭敬敬照顧,一日三餐從不含糊。
絕口不問正事,情報呀、共黨呀、地下組織呀、戰略分析呀,甚至劉平平!一概不問。想乾什麼就乾什麼,好像徹底自由啦。
滑下墮落深淵的同時,張誌平瞧不起吉永貞子,覺得那是台機器,即使上床也如此。他永遠自命不凡,上班後隱隱希望佐佐木石根能來拜訪他,與他傾心而談。然而除了吉永貞子,再也沒人上門。
一切盼望落空後張誌平乾脆呆在家裡,像被寵壞的孩子一般亂發脾氣。客廳餐桌上擺滿佐佐木石根的各種資料,但他無心看不想看,吉永貞子有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麵前他會歇斯底裡打罵,甚至擺資料時他會突然暴怒。
他每天冷漠地笑著,擺出一副無所畏懼的嘴臉。每逢這時,吉永貞子便低頭鞠躬退出,從來不頂嘴。饒是如此張誌平的內心還是無法平衡,總望著窗外發呆,腦子裡空空如也。
該來的終究要來!
不止是恐懼和羞恥最終占據了他的腦海,報紙上終於出現中央特派員要求接頭的廣告!黨組織終於發出信號,招呼他——這個曾經的同誌!捧著報紙張誌平感覺羞愧難當,儘管滿心不情願但仍然不得不麵對,指著報紙向吉永貞子做了彙報。
得知消息後佐佐木石根立刻無比振奮,他早就在熱烈地期盼著,希望捕獲中央特派員!如果沒有重慶的突發事件,利用張誌平捕獲中央特派員,是老狐狸來上海指揮的第一次戰役,是一個挽回聲譽的戰役,是一個在上海情報界打響名頭的戰役!為了達到目的,這頭殘廢的野獸不會允許他張誌平活得太輕易。
於是,由小泉次郎的便衣隊秘密護衛,張誌平每天都出現在街頭地點附近,等待中央特派員的出現!作為誘餌,等待曾經的同誌上當,等待把曾經親如兄弟的戰友投入日寇的牢房,憑良心說,張誌平還是有壓力的,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濛濛細雨中,張誌平坐在公共租界一處鬨市的咖啡館裡,監視他的特務都散在周圍。街上是川流不息的人流車流,不經意間,馬路對麵箱子裡好像有個熟悉的身影,高度近視的張誌平當時沒太在意,喝完一杯咖啡後他才陡然間想起來,那個身影相當重要!
大喜過望之下,他居然忘記跟身邊的小泉次郎打招呼,起身就走,打算衝進馬路對麵的巷子看個究竟。緊緊跟在後麵的小泉次郎在街邊拉住他,並沒惱怒,壓低聲音警告
“張先生,以後行動要打招呼。”
隔著熙熙攘攘的人流車流,張誌平看不清巷子裡的情形,那個人影也沒再出現,他略帶惶急指指,前言不搭後語地道
“剛才有一個苦力打扮的人、手裡好像還提著東西進去啦。”
向來笑嘻嘻的小泉次郎聞聽一愣,誤以為接頭的中央特派員出現,不由得摸摸懷裡的手槍,緊盯著巷子口,焦急地問
“確定是接頭人?”
沒想到張誌平突然冷笑一聲,大赤赤地一副教導口氣道
“短視!接頭人算什麼?那個人極有可能是軍統新近崛起的乾將,段文軒,蘇聯訓練出來的王牌諜報員,我在蘇聯時認識他。如果逮著這個家夥,你老板會大大賞你。快走!”
軍統得力乾將!小泉次郎一把拉住張誌平,竭力掩飾自己的驚慌,眯縫著眼睛打量周圍,腦海中卻已經出現研究所通報的幾個需要重點關注的人物,佐佐木石根不止一次幫他們分析過
段文軒,浙江溫州人,自幼混跡上海街頭,有青紅幫背景。早年加入共黨,後被派往蘇聯接受特種訓練。此人心靈手巧,凡事一通百通,射擊爆炸無不精通,曾把國民黨的情報係統破壞得稀裡嘩啦。
此人好色貪杯生活腐化,久混上海灘經不住誘惑,受不了共黨的紀律約束,後來竟主動投向中統,可惜不得重用。抗戰爆發後,他得到戴笠賞識,成為軍統在上海的行動主管,近期連續擊斃多名漢奸,而且把日寇重點扶持的七十六號整治得人心惶惶。
汪精衛和他的漢奸下屬們現在簡直不敢出門!
西村佳彥曾聯合黑龍會、陸軍情報組、七十六號,動員一切可能的力量圍捕,翻遍上海灘也沒發現此人的蹤跡,但死在段文軒槍口下的漢奸賣國賊卻越來越多。
難道張誌平今天意外碰上啦?從滿鐵調到上海,不過是依仗鳩山壽行罩著,上位還得靠自己。小泉次郎既不敢相信自己有這樣的運氣,又不肯放過立功機會,正琢磨怎樣進巷子摸摸情況。張誌平卻擺出一副教師爺嘴臉,催促道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們趕緊進去看看到底是不是段文軒,站這兒學呆鵝有什麼用?浪費時間。”
出賣國民黨的人不但沒有心理壓力、道德壓力,反而令他理直氣壯,甚至有點見獵心喜。正打算邁步,小泉一郎一把拉住他,皮笑肉不笑地挖苦道
“張先生,段文軒如果和你一樣草包,腦袋早被砍下來幾十回啦。哪裡還有資格成為皇軍的心腹大患?我們趕回研究所向將軍彙報。”
一頓搶白令張誌平羞臊得無地自容,不得不恨恨地閉嘴,如果手裡有槍,他一定能把小泉次郎打成篩子。
傍晚,小雨淅淅瀝瀝,街上行人匆匆,吉永貞子穿著家染的藍白上衣、黑布褲子,一身標準的保姆打扮,提著菜籃子不聲不響拐進段文軒出現的那條巷子。後麵,有拉黃包車的、有挑擔子賣雲吞的、有磨剪子鏹菜刀的……,都是日本特務化妝的,陸陸續續進去摸底,但各自腳步不停,吆喝著很快又離開。
經過詳細觀察,吉永貞子發現,巷子所在的居民區相當繁華,處於馬路交彙處,裡麵四通八達。確實是一個潛伏者隱藏的絕佳地方。一番偵查沒有發現段文軒蹤影。
但也不是沒有令人起疑的地方,巷子裡有一家黃包車修理鋪,四五個人經營,生意相當清淡,但夥計們抽的煙卻檔次不低,買零食也不含糊。從門臉看是小鋪,但後麵卻附有挺大一個院子,帶天井,平時大門緊閉,沒看見什麼人出入。
得到彙報後,佐佐木石根大喜,命令吉永貞子和小泉次郎嚴密監視,不得輕舉妄動。同時集合所有力量,全力準備抓捕與張誌平接頭的中央特派員。
吉永貞子怎敢怠慢,即使張誌平不去,她和小泉次郎的人也晝夜不停死盯著接頭地點,那是一家德國人聚集的咖啡廳,到了接頭的日子,吉永貞子親自率領大量武裝便衣打前站,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按照張誌平接到的提示,坐在咖啡廳靠屋角的位置上,打量一下,見周圍到處是自己的人,便放心大膽地喝咖啡。
下午三點,張誌平在日本特務的暗中監視下,準時出現在咖啡館,無精打采地坐在指定的位置,點一杯咖啡,既不左顧右看也沒有想心事,完全不在乎即將落入魔掌的特派員,這是他的又一樁罪孽,但他無動於衷,也可以說他現在已經麻木啦,像一具行屍走肉。
咖啡廳了的豪華落地鐘嘀嗒嘀嗒不知疲倦地走著,張誌平緊緊盯著時針,他希望快點結束,越快越好,等待是一種折磨。
當!當!當!三點!張誌平眼皮直跳,不覺伸長脖子向門口張望,而吉永貞子悄悄地摸了一下皮包裡的手槍!
咖啡廳裡裡外外的特務也都屏住呼吸,死盯著街上行人,暗暗做好抓捕準備。然而,目力所及,並沒有人來咖啡廳。
三點一刻,三點半,三點三刻,四點!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可中央特派員根本沒露麵!
這下吉永貞子慌啦,剛想起身出去觀望,卻發現咖啡廳的德國侍者到張誌平身邊嘀咕幾句,張誌平付了帳單後看也沒看她,起身照舊懶洋洋地徑直走了出去。
難道張誌平故布疑陣?根本沒有特派員?一切都是為了逃跑?
隱藏在暗中的特務們都緊盯著遠去的張誌平,各自把手伸向懷裡,時刻準備掏槍,張誌平果真敢撒丫子,立刻就得被打成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