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佐佐木石根家裡燈火通明,院子裡足足有十幾輛小汽車,一派大戰在即的氣象。大量隨行人員三三倆倆湊一起聊天,偶爾也嘀咕一下自己知道的內幕,畢竟她們都屬於太監,身份不咋地但都接近核心。而海江田太郎過去是鬆井義雄跟班,在這群人中算矬子裡的大個兒,自然跑去接受奉承,瞧他的張狂勁兒橫野一郎就能猜到鬆井義雄有喜事兒。
佐佐木石根與鬆井義雄互相不對眼,研究所上上下下無人不知。
但橫野一郎不關心,少將和大佐屬於天上的神仙,高高在上需要仰視,他太不起眼了,地位與陰暗角落裡的狗尿苔差不多,若不是沈春麗念舊罩著他,他早被發送戰爭一線,成天摟著三八大蓋準備當炮灰,小命在不在都難說。
因此他儘心儘力照顧沈春麗,從來不多言不多語。與其說忠心耿耿知恩圖報,還不如說他老老實實,懂得保自己飯碗。今天一到佐佐木石根家他就落了單,不過也不在意,記憶中即使在長春時也沒見過如此豪華的陣勢,他孩子氣十足,不停地琢磨一輛輛西洋進口車,撫摸錚光瓦亮的外殼讚歎。
誰知會議還沒結束,鳩山壽行陪著鄭元龍出現在院子裡,也沒停留,鑽進汽車就匆匆離去。然後沈春麗拎著包向他招手,他趕緊招呼海江田太郎發動汽車,又跑去接過沈春麗的皮包,搶先拉開車門。沈春麗低聲交待霞飛路,坐進車後便再也不沒說話,臉色相當凝重。
橫野一郎繞過車頭坐到副駕駛位置,坐好嘀咕一句目的地。聲音並不小,連後座的沈春麗都聽得清清楚楚,坐在司機位置上的海江田太郎不可能聽不見。但今天不知他犯了什麼毛病,揣著明白裝糊塗,扶著方向盤大聲質問
“什麼?”
從他小人得誌的樣子就知道靠山鬆井義雄肯定有喜事兒,橫野一郎如何敢頂撞,隻好裝聾作啞,但泥人還有個土性,這小子也倔,沒有重複回答。耍夠了威風的海江田太郎得意地吹聲口哨,一鬆離合器汽車緩緩駛出大院,直奔煙雨樓。
對於沈春麗凡事都通過橫野一郎傳達,狐假虎威的海江田太郎一直不滿,他畢竟來自聲名赫赫的鬆井義雄身邊,屬於牛魔王身上的虱子,自己覺得比小草根橫野一郎不知高級多少倍,偏偏沈春麗不待見,叫他如何咽下這口氣。不過也沒法子,隻敢背後給橫野一郎小鞋穿。
坐在後麵的沈春麗壓根懶得理會,獨自沉思。黑夜,街上人少,汽車很快就到煙雨樓下,洋鬼子們個個是夜貓子,此刻鬨騰得正歡。沈春麗下車後輕聲吩咐橫野一郎
“不要到處亂走,我很快回來。”
然而等她急匆匆趕到裡麵,攔住領班指定要坐十八號台時,洋領班恭恭敬敬回答
“對不起,小姐,那張桌子已經被預訂。”
黃寶以前交代過,這意味著他無法現身。沈春麗不由得暗自叫苦,抿一下頭發道聲謝謝,不顧眾人好奇的目光,轉身就準備離開,誰知轉身看見的是一麵牆!準確地說是寬闊厚實如城牆般的胸脯!
沃勒爾!
“美麗的沈小姐,能否接受我的邀請,品嘗來自德國的美味。”
沃勒爾情緒極佳,還與以為金發碧眼的美女挎著胳膊。沈春麗一時有些犯難,她與黃寶,名義上是佐佐木石根與沃勒爾之間的溝通渠道,能跟黃寶說的事情當然更應該跟沃勒爾講,他才是正主。
見不到黃寶也就算了,見到佐佐木石根真正的合作夥伴卻不賞臉,實在說不過去。但她此刻哪有心情應付這頭洋叫驢?略一沉吟,她已經笑容滿麵,用流利的德語道
“尊敬的沃勒爾先生,非常感謝您的邀請。我奉命來見黃寶先生,有一些公事需要溝通。既然他不在,我得回去。再次感謝您的邀請。”
沃勒爾笑眯眯的看一眼女伴,曖昧地小聲介紹完沈春麗的身份,並誇張地衝女伴揚揚眉毛,然後繼續糾纏
“黃寶的朋友我更應該照顧,他已經好些日子不見蹤影啦不知道忙什麼。沈小姐,我可以給您請假。請相信,我的老朋友、您的上級絕對會準許您留下來。請吧!”
強行離開不禮貌,沈春麗把心一橫,索性不再推脫。反正沃勒爾赫赫有名,即使佐佐木石根將來調查也不怕,遂含笑點頭答應。沃勒爾高興壞了立刻叫領班打開專用包廂,準備高級葡萄酒。
胡謅八扯老半天,吃了點東西也喝了幾杯酒,還見了幾位混跡上海的洋鬼子,也不知都是些什麼貨色,估計妖魔鬼怪都有。眼看時間不早,其他人都起身去跳舞狂歡,沈春麗正準備告辭,沒想到沃勒爾突然看看周圍,舉杯海喝一口威士忌,滿臉不屑地道
“沈小姐,我的老朋友隻不過四肢受傷,智力應該不會受影響。怎麼會想起籌建猶太人定居點?太叫我難堪啦。”
猶太人定居點的進展沈春麗最近並沒有聽說,但此舉不僅需要動員上海灘猶太人,還有借用西方資本,如此大的動作沃勒爾不知道才奇怪!如果納粹真的在乎,就應該通過外交渠道溝通,站在國家利益上討價還價!沃勒爾在酒桌上吐槽有屁用?
可見,納粹沒當回事,當然不高興也是真的。
以自己地位太低、不了解機密為借口就可以回絕,但那樣的話顯示自己太沒本事。沈春麗輕輕抿一口酒,為了嘲笑沃勒爾粗魯,故意用外交辭令,笑著解釋
“尊敬的閣下,假設此事是真的,據我分析也不過是民間的活動,合理合法官方也不能阻止,您以為哪?”
沃勒爾不耐煩地搖搖頭,拿叉子惡狠狠挑起一塊牛排,塞嘴裡不顧禮節地嘟囔道
“區區一個猶太人定居點,還不至於驚動官方。但沈小姐應該明白,敵人的敵人是朋友,那麼,朋友的敵人當然也是敵人。在滿洲國公然出現一個居住區,對於德國外交官來說,總不是光榮。”
這才是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