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傳!
不知不覺,蒲堅7歲了,在祖父和父輩的護佑下,雖逢亂世,但堅頭兄弟們吃的好,穿得暖,無憂無慮地一天天長大,蒲堅每天依然跟著哥哥蒲法、蒲生,哪裡熱鬨哪裡玩。有一天,他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在鄴宮寺養傷時,佛圖澄在藏經閣裡讀書的情景,時常出現在他的夢裡,黑丫丫的一排排書架,那裡邊一定有他所不知道的神秘世界。
這天吃完早飯,蒲生約他去打鳥,他不說話,也不動,蒲生覺得很奇怪,往常隻要他一吹口哨,他指定屁顛屁顛跟著跑,今天這是抽什麼風了!不但蒲生詫異,蒲洪和蒲雄也好奇地看著他,小家夥臉脹得通紅,忽然對祖父蒲洪說“祖父,我要讀書,請給我找個老師吧。”
蒲洪嚇了一跳,跟蒲堅說,我們氐人,向來隻知騎馬打仗,讀書寫字,是那些酸腐漢人乾的事,西晉的江山不就是讓這些讀書人搞掉的?學這個有什麼好處,白白的勞神費力,好男兒就該戰場上見分曉。
“不嘛,我就要讀書。”
蒲洪不由笑了,說“我們氐人向來隻知喝酒打仗,你這小子居然想要學習。好啊,祖父就給你找個好師傅。”
給蒲堅找老師,蒲洪首先想到了侍中徐統,徐統的學養和德行,在後趙諸賢中,算是賢中賢,而且徐統身為朝廷重臣,若能拜他為師,蒲氏在朝中,又多一個人脈。
徐統和堅頭之間,頗有緣分,一次蒲堅在禦道上玩耍,遇上了徐統,徐統笑說“你這孩子,在這裡玩,不怕差役把你抓起來嗎?”堅頭說“官差隻抓有罪的人,不管小孩子玩耍。”徐統見這孩子反應敏捷,不慌不忙,就對身邊同行的友人說“這孩子有霸王之相!”後來,有一次,徐統又遇到了堅頭,越看越覺得這孩子不一般,專門把他拉到一邊,說“小蒲啊,你的骨相不一般,將來一定大貴,可惜我年紀大了,等不到那一天了。”蒲堅說“如果將來真如您所說,我一定不會忘記您的恩德。”
也就是說,徐統很看好堅頭,那麼請他做堅頭的老師,他雖位尊權重,也未必會拒絕。
蒲洪想好了就做,當晚,他就帶著蒲雄父子去徐府拜訪。徐統近日剛從代國出使回來,正好去拜望一下。
蒲洪一行到了徐府,門人說老爺不在家,今日早朝散後,老爺直接去了鄴宮寺,此刻還未回來。蒲洪想既然來了,那就等等吧,他總該回家睡覺吧。誰知等到上弦月隱入黑夜,巡夜的已經上了街,再不回,該犯宵禁了,也沒見徐統回來。蒲洪等人隻好灰頭喪氣地回家。
那麼徐統在哪兒呢?那天下朝後,徐統幾乎一路小跑,到了鄴宮寺,小沙彌將他領入道安法師的寮房,道安和張坤、王猛圍著一張茶幾席地而坐,幾上一壺清茶,幾隻茶碗,彆無他物。徐統顧不上和道安寒暄,一把拉住張坤的手,說“幾時到鄴城的?偏偏我又出使去了,這些日子你是怎麼過的?”
張坤讓徐統坐下,他倒身下拜,說“師叔彆來無恙。”
徐統扶起張坤,說賢侄不必多禮,想當年,你我同依先師膝下,一起讀書,研討心得,晚上偷偷用功,比誰背誦得更多更快,一切猶如昨日,回首卻是大半生都過去了。
“是啊,祖父弟子眾多,多數是本村臨近子弟,像師叔這樣住在我家的很少,師叔待我如親侄,至今想來,心中依然溫暖。沒想到,近年來,家中屢遭變故,每況愈下,直落到流浪天涯的境地,我實在無法,前來投奔師叔,沒想到師叔恰好外出,這幾月來,更是飽嘗人情冷暖,今日幸得與師叔相聚,頗有再世為人之感。”
徐統的老家距張家村不遠,他曾拜張坤的祖父為師,從小吃、住、學在張家,那時張坤還小,五六歲的樣子,祖父給弟子們上課,他也跟著聽。徐統在張家學了八年,徐統很喜歡這個聰明的小師侄,兩人名為師叔師侄,實則為忘年學友,一起上課,一起吃住,一起到樹林裡背書,遊玩。
後來,徐統學有所成,在師友的引薦下,入朝為官,而且官越做越大。徐統一直深念師恩,屢次回鄉看望師父。也曾邀請張坤到鄴城小住。這幾年,張坤接管家學,開門授徒,兩人才少了來往。
張坤說“對了,光顧咱們說話,忘了介紹了,這位是我新認識的朋友王猛,青年才俊,滿腹韜略,非愚侄所及。”
徐統笑對王猛說“我這賢侄,不輕易表揚人,他如此推崇足下,可見足下必非常人。”
“在下出身草野,家貧無以致學,不過零星讀了幾本書,哪裡如二位,有名師碩儒指點,所學淵深。”
道安笑道“景略(王猛的字)何必過謙,這可不像你的風格啊,貧僧還是更愛你旁若無人、顧盼自雄的樣子。”
“誰讓今天遇到真佛了,在下隻好斂聲屏氣,怕露怯的意思。”王猛說。
道安哈哈大笑,說王猛也有犯怵的時候,稀罕稀罕。
徐統又說“先生這次來鄴城,不知有何感想?”
“乘興而來,所遇無非魑魅魍魎之人,顛倒黑白之事,滿腔濟世救民之火,頓作冰消。”
“先生在野,冷眼觀時局,不知有何良策,在下可代君呈送君王。”
王猛從懷裡拿出一封奏章,說“這是在下苦心所擬,本來想進諫天王,現在看來,大可不必了,先生若有興趣,可以一讀,在下平生報負,都在裡麵。”
徐統展紙細讀,讀一句,驚一句,奏章大意,一勸天王愛惜民力,停止大修宮殿,二勸天王暫停征伐,十年生聚,養精蓄銳,待實力充足,百姓歸心,再伺機而動。他分析到,現在同時並存的地方政權中,代國國弱民少,暫不足慮。在北方,能對後趙形成危協的,隻有一個慕容氏,燕正逢其盛,慕容家族人才輩出,慕容皝諸子皆賢,個個驍勇善戰,其中慕容恪、慕容垂更是當世良將,比世子慕容儁更受慕容皝寵愛。不過,將來燕也必會因為“諸子皆賢”而起禍亂,一旦慕容皝駕崩,圍繞王位,必有一爭,待燕亂生,方可伺機圖之。至於涼國張駿,此人庸碌無謀,隻求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關起門來稱大王,等燕平定後,可一舉滅之,如此,北方其他小國必聞風而降,到時和東晉南北分治,再圖發展。
徐統放下奏章,握住王猛的手,熱切地說“先生果然不凡,簡直就是未遇劉備時的諸葛亮,未掌兵前的司馬懿,可惜啊……”
可惜後麵的內容,大家都心知肚明,現在,石虎專製暴虐,大臣凡有進言,觸怒龍顏,輕則殺頭,重則用熱油活活燙死,縱有濟世良策,誰聽?
徐統說“先生若不棄,能否屈就在下的功曹呢?”所謂功曹,大抵就是個高級文秘。
王猛笑笑,抱拳說“足下愛惜之意,在下心領,既然時機未至,還是回家再讀幾年書吧。”
那天,四人放開懷抱,儘興而談,直到夜幕降臨,徐統和張坤同往客棧,又做徹夜長談。
徐統本想讓張坤去他家住,拖兒帶女的住在客棧,多不方便。
“師叔好意,愚侄心領。隻是我想,還是不去府上打攪的好,明年開春,我就去江南,在師叔家裡,天天好享受,將來一旦上路,萬事不易,路途辛苦,到了江南,更不知怎麼生活下去,或許還得依靠賣字賣畫賣卦,不如趁現在多加練習,將來也多一分活下去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