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簪記!
馬車才進二門,就見吳嬤嬤拽著手帕子站在樹下翹首相盼,連帶著清瀾、清意都是一副望夫石的模樣。
一株不大的芙蓉樹圍滿了人,還有大姐姐身邊的嬤嬤與大丫鬟寶琴、小丫鬟寶書。陳姨娘苑裡的嬤嬤倒是沒來,不過紮著總角的小丫鬟擠了四五個,鬨鬨穰穰的,比丁氏身邊規整行禮的丫鬟婆子還要多些。
徐梓衿有些摸不著頭腦。
吳嬤嬤命清瀾清意幫清彤理清包袱準備回汀蘭苑,一旁大姑娘苑子裡的幾個小丫鬟還在圍著佟嬤嬤嘰嘰喳喳,直問大姑娘為何未回來,有個叫寶儀的小丫鬟當場嚎啕大哭起來。
吳嬤嬤見狀半是攙扶半是拉扯,趕緊帶著二姑娘回了汀蘭苑。
“姑娘,你可有傷著?”吳嬤嬤抓著徐梓衿的手,上下打量問道。
“嬤嬤可是聽說了寺外的打鬥?我們在寺裡倒是連聲都沒聽著,若不是李五姑娘給我透了個信,我還不知有此事呢。”
“那就好,隻怪回府傳話的小廝說得可怖,說是血流遍野的,好不嚇人。姑娘說得這這李五姑娘?可是曲通有名的織造大家李府上的嫡出五姑娘?”估摸是那小廝沒見過世麵誇大其詞罷了,倒惹得府裡一乾子丫鬟婆子差點沒嚇破膽。
“正是,嬤嬤待會還得幫我備一份禮,到母親苑子裡的佟嬤嬤那裡報備一聲,明日我要到李府去一趟。此番若不是李五姑娘熱心相助,隻怕我們連下山的轎子都雇不著。”徐府裡所有女眷出府都得稟告佟嬤嬤,由佟嬤嬤肯了,發下出府的對牌,二門的婆子和大門的守門人才放行。
“雖說是虛驚一場,但到底人荒馬亂也受了驚不是,姑娘,還是喝杯熱茶舒舒心才是。”清瀾端著茶托走過來。
“沒想到我到寺裡住了幾日,清瀾倒對我愈發體貼了?看來我還得時常出出遠門才是。”徐梓衿揭開茶啜飲一口,嗯,茶水想必已經放了一會兒,正好可以入口,甘甜香潤,是放了甘草。
“若姑娘肯在界山寺裡修身養性個一年半載,奴婢定會體貼入微將姑娘照顧的周周倒到。”清瀾捂著嘴笑,不過,還真彆說,姑娘不在苑子裡總感覺少了主心骨,明明姑娘在的時候也是撒手不管事的性子。
“我若要去修身養性,少不了帶上你跟著我吃蘿卜白菜去。”徐梓衿咂咂嘴,甘草茶真是甜!
“好姑娘,可彆怪嬤嬤多嘴,老爺可是後日就回府了,姑娘你的功課可都做完了?”吳嬤嬤最是喜歡和和樂融融,但也隻能出言打破這言笑晏晏的氣氛,聽說這一回寒山書院不過才考中了四五個秀才,想必老爺心氣不順著呢,可不能鬆懈。
“後日就回來?原先說的不是十五過後嗎?”徐梓衿差點沒把手裡的茶碗兒都扔了。
“昨日碰見三管事,三管事給的信兒,姑娘還是好好溫書去吧。清瀾,你看著姑娘,可不能再讓姑娘偷懶耍滑頭了。”
畢竟老爺回府是大事,獲得爹爹的喜愛算是她的戰略計劃,連簪坊的事都得往後放放。隻是後日簪坊開業大吉,爹爹正巧那日回府,作為一個不甚受寵的沒娘嫡女,她也隻能老老實實在府裡侯迎爹爹的車馬了,唉。
徐梓衿心想,早知如此倒不如跟大姐姐一般宿在寺裡,到時偷溜下山還容易些。
“清瀾,讓三兒傳話給張坊主,明日午後到府裡來一趟。”搖頭晃腦背了兩頁女訓,到底是心不在焉。
“坊主原也想見姑娘一麵,將近來簪坊的事兒稟告一番。”清瀾放下手中的墨,將姑娘放下的女訓又塞回姑娘手裡,又說道“姑娘明日既要上李府,又要見坊主,可沒得時日看書了,還有半本未曾讀過,不說要姑娘一字不差的背出來,好歹老爺考校時要答得出來不是。簪坊那兒倒還有李坊主管著,坊主做事沉穩,必然是出不了大事的,姑娘隻等著銀子進賬就是了。”不是清瀾自誇,如今城西地界真沒有一個金銀珠寶鋪子比得上錦簪記,不管是簪釵的式樣還是店鋪的氣派程度,錦簪記無疑是頭籌。
“是,是,是,清瀾大管家!”徐梓衿癟嘴,作為一個學渣真是作孽。
且不提徐梓衿被吳嬤嬤與清瀾壓著讀了一整天的書,第二日上了馬車,原想著喘口氣也看看市井鬨市的繁華模樣,誰曾想,清瀾翹著嘴笑了笑,從馬車小桌子下拿出那殺千刀的女訓,徐梓衿渾身一僵,眼淚橫流的接過,神情委頓的繼續讀。
老老實實讀了幾頁,李府總算是到了。
李府是累世的織造大家,不說曲通地界,在大靖都是排的上名號的,府邸自然是氣派非凡,不同一般商家的俗媚,自有一番韻味。連屋簷上的飛禽走獸神態俱顯,活靈活現。
若是比較起來,徐府確實是不值一提。
“徐二,讓我好等!快些與我到花園子裡飲茶去,莫看了!”正好董嬤嬤請了假無需學女紅,李五姑娘自接到拜帖就命人大肆張羅,從吃到玩無不是精心安排,隻等著好友的車架。無奈左等右等不見人來,李五姑娘這才出了園子站在二門處張望,正巧看著徐二與一個丫鬟晃晃悠悠的從走廊緩行過來,眼神卻是在看兩邊的那幾株花花草草。
“你又這般風風火火作甚?”徐梓衿被李五拽得一個踉蹌,好玩似的掐了掐李五手臂的肉。
“自然是有好東西!你說你既然忘了事兒,怎麼從前的壞毛病又記得這麼牢,專愛掐人手臂,哼。”將人按在石凳上,李五姑娘抱怨了一番,說完又故作神秘拍了拍手掌,一溜小丫鬟從側邊端著盤盞魚貫而出,一樣樣的擺在桌上。
徐梓衿噗嗤一笑搖搖頭,這架勢,真夠唬人的,傾著身子一看,天青色的薄婉兒裡麵裝的不是彆的,正是酸奶。其他的碗盞裡盛著奶白色綿密的冰沙,上麵蓋著一層紅色糖漿。
“怎樣,沒見過吧?”李五姑娘遞了一把小銀勺給徐二,舔舔嘴唇,不管不顧自己倒及其享受的吃了起來。
“少吃些,畢竟是冰涼之物。”徐梓衿看李五吃完一盤冰沙,又去拿另外一盤,出言道。
“你從前未必吃過?”李五見她吃的從容,毫無驚奇的樣子。
“這個倒是吃過”指了指右邊的婉兒,“這個不曾吃過,隻是如今不過初夏,你們府裡就有冰用了?”糖漿裹上山楂味的牛奶冰沙,她自然是吃過的,但卻不能承認,隻好裝模作樣的挑眉弄眼表示新奇。
“這可是京都皇城宮裡頭的吃法,這釀乳和冰酪還是宮裡出來的的嬤嬤做的,本想讓你見見新奇玩意,誰曾想是你吃厭了的玩意。”李五姑娘噘著嘴,好不氣悶。
“哪裡就吃厭了?我也不過沾了三妹妹的光吃了一回。對了,這位宮裡出來的嬤嬤可是你上次說的教你規矩的嬤嬤?”難不成小包子苑子裡的張嬤嬤也是宮裡出來的?
“正是呢,這位董嬤嬤可是個大大的妙人兒,今日正巧她回鄉探親去了,若你見了必定也會心生歡喜拍手叫絕。”原本聽說爹爹要給自己找個教習嬤嬤,她隻差沒有撒潑打賴絕食抗議,但因著董嬤嬤說話妙趣橫生人又爽朗大氣,倒是緩解了些學規矩的愁苦思緒。
“欸?不對,這冰酪從前你在侯府可不是吃過的!回來還在我跟前炫耀了好幾日,徐二,你又誑我!”李五姑娘吞下最後一口冰酪,涼絲絲的冰子裹著糖漿從嘴裡一路滑到肚子,涼絲絲的好不舒服。呼了口氣,腦子裡畫麵一閃,不對呀,徐二這廝又騙人!
“你忘了我失憶了?”徐梓衿翻了個白眼。
“哦哦哦,也對,你是壞腦殼我不和你計較。”李五姑娘從前一直被死死壓製著,現在因著徐二壞了腦袋,倒有種站在頂峰的愉悅感,於是嘿嘿嘿的又情不自禁賊笑幾聲。
“說到這侯府,我倒是聽人提過幾次,但到底與我是什麼關係?”從前怕彆人看出端倪,隻好胡亂敷衍著應了,隻琢磨著應當是親戚。
“毅勇侯府的侯爺夫人正是你的親姨媽。我想想啊,從前每年侯爺夫人總會派人來接你上京遊玩一番,現在是七月,往年你前啟程的時候正是桃花開放的時節。呀,今年侯爺夫人未曾派人來接你?”雖說到京城也不過就是侯府裡的庶女們陪著在府裡頭耍耍,參加什麼勞什子詩會,每回徐二都是氣的咒罵不停,但也總算是母家還有些關照,未曾忘了這個外甥女。
“未曾來過。我就說前陣子大姐姐怎麼儘提京城的玩意今年可看不著了,原來竟是這麼回事。”難道是這個親姨媽也厭棄了囂張跋扈的“二姑娘”?
“那是個花言巧語口蜜腹劍的,平常不知昧了你多少好東西,你如今可彆再上她的當,想當初你被她三言兩語就攛掇去了一整套白玉首飾,可差點沒把我氣死。”要說徐二笨吧,打罵起人來一套一套的,怎麼碰見那起子當麵做人背麵變鬼的壞東西就拎不清了呢。
“你怎麼不攔著我呢!”一整套白玉首飾?徐梓衿恨不得衝去大姐姐那要回來。
“是你姨媽派管事送來賀你十歲生辰的,誰知你要作怪說是你姨媽沒有親自前來給你長臉,抓得那管事一頓好罵。那一盒子首飾非要給你那個貪得無厭的大姐,誰攔得住你?你也不想想,你一個小輩的生辰,倒要侯爺夫人趕來相賀,簡直是不講理。就算是侯爺夫人原本應了說要來的,有事耽擱了,你也不該生氣呀。”那一整套溫溫潤潤的白玉,品相極佳,少說也值個兩千兩銀子,就這麼白白喂了狼。
“今年姨媽未曾派人來接我,可是生氣了?”這種靠山必須抓住!
“那倒未必,畢竟你從前混賬事做了不少,侯爺夫人明擺著的嫌棄你,但該有的做派還是不曾少過。”李五姑娘托著下巴,說道。
“……”討人嫌的徐二姑娘表示,看來這個爛攤子還得自個兒想辦法去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