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夜話iii!
他用雙眼看著萬物,
包括小蟲的生死,
皆為造物主所創造,
他理所當然地愛著他們——
他在生活的瑣事中找到了沉靜。
——約翰·克萊爾《農民詩人》
2015928星期一天陰
今天天氣不大好,所以我決定躲在屋子裡看書。
夜裡,我拿了一本莫言的《藍色城堡》,席地坐在雲起書店二樓的地磚上。書才看了一點,餘光突然瞥見一隻小小的奇怪影子從對麵書架前一閃而過。
我的好奇心重,於是放下書,像一隻般爬過去,在不清楚它是什麼時,不敢吵到它。
我試圖變的機謹,但事與願違,嘭地一下,頭竟撞在了書架上,那小東西一聽到動靜,跑得更快了。我顧不上疼,直接跑到了對麵的書架前,然而,它已經不在了。
我想著它到底是個什麼家夥。一個打扮地像小公主的丫頭從另一個書架後走了出來,離殤看著我,說道“它是蠹,最喜啃食文字了,昨天中秋節剛過,人們都去工作了,書店人少了很多,這些家夥見店裡沒什麼人,就跑出來了。”
我問“它們厲害嗎?”
“我沒見識過,但聽雲起哥哥說,這些家夥在書裡很厲害,還會將文字吃掉。它們在這裡,這裡的書可能都會被它們吃掉的。”穆離殤突然想到了什麼,大叫一聲,“啊,糟糕,雲起哥哥讓我保護書,要我千萬要阻止蠹將書咬了。現在蠹跑出來了,這下糟糕了!”
說完,她一溜煙,像個抽風的丫頭跑去拿鹽,拿了鹽,手上抓了一把,全灑在了我的身上,說什麼鹽可以去邪和晦氣。我隻聽過糯米可以克僵屍,卻不知鹽還有這個功效,大概是某些地方的土法子。
可惜離殤灑鹽已晚,此時,雲起剛好回來了,他看了我們兩人一眼,便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麼。
他還如往常一般,眸子淡然若水,看不出一絲波瀾。但不知為何,我感覺他的眉眼裡似乎透著一絲淡淡的疲倦,不知是不是為了複活前世的那個女子,他才搞成這樣。
他看了一眼滿樓的書籍,手指微動,金毛犬“大屁”明白了什麼,一陣風般跑了出去,回來時,嘴裡叼著一本書。
在雲起的意念下,書飄到半空,自動翻頁,翻過的每一頁,竟然都是一片空白,好似上麵的文字都被吞了。
雲起道“它躲在裡麵。”
我不明所以地問“什麼?什麼東西?”
他解釋道“蠹蟲。”
我這下明白了,想來我剛才看見的那道黑影,定是跑到那本書裡去了。
離殤大叫一聲“若不將它抓出來,這裡所有的書都要保不住了。”
我心道有這麼嚴重麼,離殤丫頭拉了拉我的衣袖,又說“蠹吃得越多,就會越厲害。它不肯跑出書來,除非我們進入書中,或者燒書,否則拿它沒有辦法。”
我說“我看這本書已經毀了,不如……”“燒了”二字還未說出口,雲起毫無表情地說道“我進去,將它帶出來。”
我詫異了會兒,離殤跟在我後麵,小聲說“蠹不能殺的,它們重親情友情,一隻死了,就會有數不儘的蠹蟲前來報仇,那麼這裡的書就全毀了。”
我說“那豈不是根本拿它們沒有辦法?”
離殤搖頭“也不是的,蠹蟲不喜歡咬愛書之人的書。它們常常喜歡啃咬那些放在角落,積滿灰塵的書。估計雲起哥哥手上拿的那本書是放在角落裡,我們不常常去讀的,所以蠹蟲才選上了它。隻要讓蠹蟲知道你很喜歡這本書,它就會將文字全部還回來,當它知道你很喜歡書,它就不會再來找你了。我想,這隻蠹蟲應該還小,不知道雲起哥哥和我們都很重視這些書,所以碰巧找到這裡來了。”
我哦了聲,離殤見雲起正要進入那本書中,突然著急起來,對我喊道“蠹蟲在書裡很厲害,有法力的人進去,記憶會被蠹蟲篡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就變成書中的角色了。雲起哥哥這麼進去,若真以為自己是書中人,說不定就出不來了。”
我剛想問那怎麼辦,離殤丫頭見雲起進去了,竟不經過我的同意,一把將我推了進去,嘴裡還義正言辭地說道“你不懂法術,不會被蠹蟲的法力乾擾,你去將雲起哥哥喚回來吧!”
我心說,這丫頭,真是鬼靈!
雲起對我也進入書中,有些不悅,說道“你來做什麼?”
我不能說自己是被一個小屁孩推進來的,因為這麼說實在太丟臉了,所以我道“怕你沉浸在這個故事裡,我來好歹有個照應,如果你醒不來,我可以喚醒你。”說完,我立馬覺得自己慫得要命,雲起還要我幫麼,到時,我不給他添亂便好了。
雲起聽完,不悅散去,嘴角揚起一絲邪魅的笑“你可知道這個故事裡的,女主人公是什麼身份?”
我坦白地搖頭。
“神女。”
我驚得向後跳了一步。這時,我剛好從現實世界落到這個虛擬的世界裡,環顧四周,發現我們正站在一個十字路口的馬路牙子上,旁邊是居民區。曾經,我看的故事的背景大多是在古代,這次竟是在現代,令我有些難以接受。
故事裡的這天,是個極好的天氣。
雲起上前拉住我的手,對我柔聲說道“你來了也好,那麼你來找我,讓我們一起將這個故事填寫完整。”
話剛說完,我還沒反應過來,他的人便消失在我的眼前,要不是見過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我難免不被眼前這情形嚇死,還會以為這僅隻是一個夢。但雲起是活生生存在的。
讓我們將這個故事填寫完整,這裡隻有我一個女人,難道要我去當女主人公?那麼,雲起他呢?難不成這是一個愛情故事?
我想若這真是個愛情故事,那實在是極好的。我與雲起,並無愛情,隻是我喜歡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等我反應過來,我正在街上閒逛,卻沒想到其實大屁也跟著過來了,確切地說,大屁也是被離殤丫頭給推進來的,離殤認為大屁嗅覺靈敏,可以給我帶路,有它的幫助,我可以儘快找到蠹蟲,然後讓蠹蟲將所有文字還回來,最後讓蠹蟲明白我們都是愛書之人,它離開,我們便大功告成。
但不幸地是,大屁也是妖,雖然沒有修煉成人形,還是有點法力的。在這個故事裡,沒有一隻狗,倒是有許多野貓。大屁就這麼“喵喵”叫著,像打了雞血般跳進草叢,拋下我揚長而去。老遠路,我還能聽見它那撇腳的叫聲。
我想,大屁若知道自己曾學一隻野貓在田野裡遊蕩,不知道會不會哭死。我好像可以看見它將前爪啪嗒在雲起書店的書桌上,耷拉著兩隻耳朵,兩眼淚汪汪,囁嚅著嘴、欲語還休的情景。
現在看來,大屁靠不住,雲起靠不住,一切還得靠我。
若說我在這個故事裡是個神女,但我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凡人,有人看見我會說我是個神女的,那真是眼瞎了。我不是說自己很醜,但在影視動漫裡,神女向來都頭頂光環,與眾不同,一眼就能勾人心魄。
但我委實沒這個本事。路上,還有人把我的名字叫錯,我心說我的臉長得有這麼大眾化麼!
那人叫我“莫晴”,我正要大聲回一句,老娘叫做孫安琪,不是你的莫晴,彆見到誰都叫莫晴……哪知,轉過頭一看,我不禁被嚇了一跳。
雲起站在陽光下,麵容明媚乾淨,仿佛此時我們頭頂上的藍天,不帶一絲雜質,墨色的襯衫被風吹起,帶著一絲純淨妖冶的美。
“雲……”我剛想喚他的名字,他卻先我一步,喚我“莫晴”。我心想,難道他的記憶已經被篡改,成了書中的人?若我是神女莫晴,那他是誰呢?還有我這個“神女”,又是個什麼神?
雲起來到我麵前,對我說“你不是說要保護我麼,為什麼要一個人亂跑?”
我震驚在了原地,我保護他,他是誰?我還需要保護他?他還需要我的保護……細細一想,既然他這麼說,我想讓我保護他,也是極好的。憑什麼男人才有理由保護女人,女人也可以保護我們在乎的人。
我正想說“好的,乖乖,以後我保護你”,哪知他上前就給我一記頭栗,道“在想什麼,小傻瓜,走了。”
原來在書裡,我即使身為神女,也無法抵禦雲起話裡的威懾力。而在雲起的詞典裡,我一直都是“傻”的代名詞。
他領著我向前走去,一路上,一群群女生大叫道,“啊,快看,快看,是希言啊!”“是啊,是啊,好帥啊!”“聽說,這次考試又考了滿分呢!一年就將大學的所有課程都修完了呢!”“但他身邊的人是誰啊,好普通!”
……
我心裡鄙夷了一聲,咦……這劇情真假!
但假歸假,我卻在這些女學生的尖叫聲中,知道了雲起在這個故事裡的身份是個叫做希言的大學生。因他和那些女生一樣,衣服上都彆著一個校徽,上麵寫著“金帝斯弗特學院”,所以我可以肯定他們是同一學校的學生。
一個學校時刻規定學生佩戴校徽,一個原因是這個學校有名,有點炫耀的意思的在裡麵,第二,校規很嚴,隻有佩戴校徽的學生才可進入。
雲起領著我,並沒帶我去他的學校,也沒帶我回家,反倒帶我乘了公交,說要帶我去看他的奶奶。
我問“你奶奶住在哪裡?”
雲起看著車窗外,懶洋洋地回答“去了就知道了。”
顯然,他不想告訴我,隻是想讓我去看。我暗暗咬了咬唇,心說在這個故事裡,若雲起是希言,我為莫晴,希言是凡人,莫晴是神女,一個神女來人間守護一個凡人做什麼?報恩?還債?還是前世情?
公交車駛出了市區,向農村駛去。車窗兩邊都是綠色的莊稼,幾個魚塘上還撲棱兩三隻鴨子,天空碧藍,陽光像水一般將萬物洗得透亮,此處空氣甚好,人卻不多。好地方,就是沒人才好。
我趴在窗邊,發現綿延起伏的遠山好像一個沉睡的佛陀,這感覺不要說有多妙。“沉睡”一詞,不禁讓我想到了雲起的前世,說不定他心中的那人此刻也沉睡在某處,根本不知他正苦苦地等她回來。
守一人到白頭,擇一城以終老,不就是說他這樣的人麼!
公交車在一處無人的山腳下停下,我們最後在那下了車。這裡的公交隻此一輛,一個小時一班車。鐵質的站牌都已生鏽,像被老虎鉗子夾了,扭曲的要命。
我看著車子緩緩駛離,心裡竟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仿佛是看過無數遍的畫麵,我愛的人,愛我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他們揮手告訴我“人生沒有不散的宴席。”
雲起牽著我的手,循著一條被踩平的小徑向上走去,兩旁都是漆黑的透不過光來的鬆樹林。我心想,難道他的奶奶就住在這樣的地方?這種地方,怎麼能住人呢?
最終我們在一個墓地停下,我怎麼也沒想到他說要來看奶奶,卻是來看她的墳墓。
雲起將奶奶墳包上的雜草儘數拔除,然後久久地站在墳包前,一言不發,仿佛入了什麼魔障。我想搖醒他,卻發現他的目光裡滿是哀傷。
他告訴我“小時候,父母出了車禍走了,將我一人孤零零地留下,我一直是奶奶養大的,但奶奶年紀大了,還不待我孝敬她,她已經走了……”
他的悲傷是我無法理解的,因為我的親人都還健在,連我最親愛的爺爺今年已是91歲高齡,也好好地活著。爺爺讓我好好讀書,希望看到我出人頭地的那天,我有時很怕,怕在他活著的時候,還不能達成他的期盼。
那時,我隻有緊緊握著雲起的手,那雙無比溫暖的手,我以這種方式緊握。雲起他,已深深陷入在了希言的記憶裡。
感情向來是不可控的,還常常會令人失去理智,若雲起陷入對奶奶的思念中,無法醒來,怎麼辦?
我驀然想起來此的目的,我要喚醒雲起,還要找到蠹蟲。
我沒被故事裡的假象所欺騙,我知道蠹蟲就在附近,它看著我們,希望我們都沉陷於書中的故事裡,然後將我們困在這裡,永生永世地陪著它。我不能讓它得逞。
不知是否是它看出了我的心思,我頭頂的藍天突然變黑,烏雲聚攏起來,慢慢地籠罩整個天空,唯有極微弱的光穿透厚厚的雲層,這情景好像是日全食出現了。
這時,一陣大風刮過,吹亂了我的長發,我看見不遠處有道黑色的影子正向我們衝來,它的聲音像石頭砸在鋼鐵上,不似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它說道“文曲星,我聞到了文曲星的味道,吃了它就能長命百歲,繼而成仙……”
耳朵裡砰的一聲巨響,我好像突然被人點化,知道了希言的真正身份,他竟是文曲星轉世。
但文曲星不是許仙他兒子麼,難道他是許仕林投胎轉世的?這都什麼跟什麼了,為何吃了文曲星就能成仙,難道希言是唐僧體質,吃了能夠長生不老?難怪他需要被人保護,若沒有像孫悟空這樣的人物出現,他一出生估計就被妖怪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危難來臨,我這個凡人在這非科學能夠解釋的力量下,顯得極為渺小和無用,正等著雲起大喊一聲“悟空救我”,好給我台階下,但雲起遲遲沒有做出反應。
黑影已飄到我們麵前,它的腦袋奇大無比,舌頭又圓又長,從我頭頂一直攤到地麵,沾滿腥臭的唾液,怪物身著一對肉色小翅,長著魚一樣的身體,一對圓鼓鼓的眼睛盯著我看,好似是在判斷我的能力。
我本以為它隻有一坨大舌,沒有牙齒,它突然陰險地咧嘴一笑,上下頜露出利齒來,好像一頭鯊魚浮出水麵。我顧不上形象,抓住雲起,大喊一聲“逃啊!”
雲起剛好從對奶奶的情感中醒來,對我的喊聲無動於衷,仍筆直地站在原地,麵無表情地說道“逃什麼,莫晴你不是神女麼,連這小小的妖怪,都對付不了嗎?”
我著急,尷尬地說道“神女也不是萬能的。”
雲起邪魅一笑“果然如此,莫晴你,一向是靠不住的。”
這一刻,雲起扮演的希言顯得格外淡定,仿佛他又變回了從前的雲起。
我正想反駁,雲起掄起一拳,打在那妖怪的鼻梁上。我以為雲起已經將一切記起,知道他作為邪神,根本不必怕這妖物,但一見,那妖怪根本沒事,好像那一拳就是給它撓癢。它鼻子一哼,將雲起震飛出去。
此時它變得更加憤怒,像隻被惹怒的公牛,見什麼不喜就撞什麼。雲起鎮定地頓了幾秒,見妖怪衝他而來,這才失了鎮靜,喊道“現在可以逃了。”
我一回頭,發現他已跑到我前頭去了。
我心道,雲起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弱了。不對,這應該是希言的記憶。雲起隻是以為自己是他。
我和雲起沒命地跑著,他作為邪神,比我這個凡人,逃得還快,真是太沒骨氣了!
我欲哭無淚,怎麼好端端地有機會來當個神女,敢情是來逃命的。我要保護的人,跑得比豹子還快,敢情我才是妖怪的食物啊!
等我覺得已經甩開了那妖怪,跑到雲起身邊,這時,雲起也停下了。我喘著氣,問“你有沒有覺得你有些與以前不同的地方?”
他再不醒來,估計我就要跑斷氣了。
雲起看著我,好似不知這話的意思,想了會兒,才道“是有些不同,我向來體育不行。”
我剛想說,對,對,對,現在你能跑得這麼快,這就證明了你不是希言,你是雲起。
我還未來得及說,雲起道“自從遇到你,天天逃命,不知不覺就跑得快了,弱項都變成了強項。。”
我噘嘴,不滿道“怎麼不說是你,你是文曲星轉世啊,妖怪都想吃了仙人,以增加自己的道行呢!它們想抓的是你啊!我是跟著你逃命啊!”
雲起道“非也非也,你才是仙,他們想吃我,更想吃你。”
我不信“你騙人。”話剛說完,雲起又開始像見了怪物般向前跑了,我心想我有這麼可怕麼,竟能將他嚇跑,突然,感覺身後一股陰氣傳來,惡心地舔我的腦袋。我轉過身,想看一下是誰到了我身後,氣憤道,敢碰我真是不要命了。一看,是一張奇大無比的臉,我正回想我什麼時候見過他,為何他這麼眼熟,他臉上那一條紅紅的緞子又是什麼。
我還沒反應過來,雲起在遠處叫道“莫晴,你傻了,你是要被妖怪吃掉的節奏嗎?”
當那奇大無比的臉上的紅緞子向我纏來時,我才驚覺,那不就是剛才的妖怪麼,那紅緞子就是它的大舌頭呀!真是陰魂不散的家夥!
我撒開雙腿向前跑去,嘴裡大喊“希言,你這個臭不要臉的,好歹我也是個女孩,妖怪來了,也不提醒我一聲。”
話剛說完,我的一隻腳不知被什麼纏住,我狠狠地摔在地上。等我想站起來時,那大舌頭已經纏住了我的身子,像一條巨蟒般將我纏繞,將我輕易地舉到了半空,我連一絲掙紮的力量也沒有,若它突然鬆口,我肯定會摔在地上,被摔個稀巴爛。
我以為我會就此死去,那條舌頭卻被什麼力量斬斷。
失了束縛,我從半空中落下,最終準確無誤地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睜大眼睛,忘了思考。雲起他,一手抱著我,另一手握著長寧劍,妖怪被劍刺中,一時間綠色的鮮血飛濺,濺了我們一身,臉上也是腥臭的血,但當時我躺在雲起的懷裡,隻注意到到他身上特有的好聞氣息。
妖怪死了,天空中的烏雲散去,妖怪的血被太陽一照,慢慢地消失了。
我奇怪地問“雲起,你怎麼在這?你不是跑走了嗎?”
雲起收好劍,麵無表情地對我說道“跑的那個是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