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絡!
夕陽晚照,當天邊最後一片霞光被暮色吞噬,車隊終於趕到了澠池驛館。
當地的縣令帶領大小官吏一個時辰前就已在驛館兩裡外的官道旁等候,望見大隊車馬從落日餘暉裡奔馳而來,忙喝令四周肅靜,黑壓壓跪伏一片。
官吏們頭一律垂著,眼尾餘光卻向上瞄著,誰都想一睹天家公主的仙姿玉貌。車門打開,先下來一粉一藍兩個小侍女,一位穿著赭色宮裝的長臉婦人從後方疾步走上前來,朝車門伸出了手。
一隻白嫩細瘦的小手搭在了婦人的手背上,頭戴鳳冠並十二行金釵,身著深綠嫁衣的溫樂公主低頭彎身從車裡走了出來。鳳冠兩側長長的金葉子流蘇在一排架白紗方燈的照耀下閃著細碎的金光,還沒等眾人瞄清公主的容顏,隻見公主身形晃了晃,就“噗通”一聲歪倒在地。在女人驚慌的尖叫聲中,迎駕的眾人頓時嚇得麵如死灰。
聽到驛館外的喧嘩,柴峻停下腳步,他身後的小廝阿吉來不及駐腳撞在了他身上,他笑著罵聲了“笨貓”,提溜著他的後衣領就把他挪一邊去了。李申大步追了過來,急稟“少主,公主一下車就暈倒了,外麵都亂作一團了!”
柴峻眉峰聳起,正要抬腳向外走,卻見一臉怒容的溫在恒抱著溫樂公主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男男女女一堆人,他瞪著他,從他身邊大步走過去。柴峻嘴角泛起一絲冷笑,眼尾光掃見他懷中昏迷的人兒,巴掌大的臉,和天山的雪一樣白。
“少主,你去看看?”李申憂心忡忡,來之前主帥叮囑他要看好少主,該攔的攔,該勸的勸,務必協助少主順順利利把公主接到瓜州。這一來一回,他可真是操碎了心。
柴峻的手臂搭在阿吉的肩膀上,把玩著他的小辮子,看著李申頗有些無奈的說“李嬸兒,我的事你就彆念叨了,可否?車隊人馬都安置好了嗎?天都黑透了,還不去?”
李申握拳,欲言又止,躊躇了片刻,歎了口氣,轉身忙活去了。
阿吉睜大眼仰頭望著柴峻,琥珀色的眼珠此刻黯然無神,像蒙上了一層灰霧,看著有些疲乏。他用手指了指屋內,發出“啊啊”的叫聲。
柴峻拍了下他的後腦勺,罵道“管你屁事!去讓人給你家主子備水去,我要沐浴!”
阿吉捂著後腦勺,撅著嘴慢吞吞的挪動著腳步,柴峻叫住他,咬了咬下嘴唇,須臾一抬下巴,道“讓毓娘去看看。”
聞言,阿吉雙眸一亮,皺鼻咧嘴稚氣的笑了下,一蹦一跳的朝院外跑去。在門口迎麵撞見諸葛子獲,老道往左阿吉也往左,老道往右阿吉也往右,兩次反複這樣,逗得老道卷了拂塵要打他,他才嘎嘎笑著跑走了。
看到諸葛子獲被捉弄,柴峻本來有些沉悶的心情頓時有所好轉,眉目舒展開來,麵上綻放出俊朗的笑容。
“公主都昏倒了,少主怎地還笑?”諸葛子獲捋著胡須踱步而來,“那可是少主的夫人,合該去瞧瞧,莫讓人閒話了去,傳到洛陽難免又被有心人編排是非。”
“是申哥讓軍師來的吧?”柴峻雙手叉腰,望了望驛館門樓上的月牙,煩躁的說道,“這一趟又不是我自願來的,駙馬也非我想當的……算了,我已經讓毓娘去看了。才走了一天,能有什麼事?”
柴峻沐浴完,一身清爽,穿著輕薄寬大的袍衫支腿斜坐在榻上,端著一盤葡萄在吃。阿吉站在一旁,嘴裡咬著條布巾,雙手靈巧的用骨簪將他的頭發束好,綁上布巾。柴峻拈起一顆葡萄放到他嘴邊,他張嘴吞了,眼睛盯著剩下的半盤葡萄看。
“賞你了!饞貓!”柴峻將盤子遞給阿吉,輕踹了一下他的屁股,“吃完趕緊去睡,哈欠連天的!”
阿吉邊吃邊縮著瘦弱的肩膀眯起眼笑,看著不像貓,倒像一隻偷吃的猴。軍醫周毓走了進來,他長得白淨秀氣,身條細長,乍一看像個俊俏書生。因他平時喜愛看一些野史、話本之類的,有一次還被故事感動得落了淚,被柴家軍的一眾糙老爺們瞅見,就取笑他娘們兮兮的,“毓娘”這個外號就叫開了。
周毓見阿吉端著盤葡萄,吃得兩邊臉頰鼓了起來,笑了笑,對柴峻拱手稟道“少主,屬下去看過了。隨行的禦醫診了脈,說公主昏倒是中暑所致,經針灸開竅,人醒過來了,也服了泄熱祛暑的湯藥,已無大礙。”
“才第一天就這樣,之後還有一月路程呢,想想就煩!”柴峻擺擺手,“你們下去吧,早點歇著,明個一早還要趕路。”
周毓和阿吉走了出去,帶上了門。阿吉又打了個哈欠,周毓伸手攬著他的肩膀,他比阿吉高了大半頭,平時待阿吉如同親弟弟一般,吃睡都在一起。阿吉還不滿十四,是個漢胡私通生的二轉子,父母早亡,三年前在瓜州流浪時被少主撿了回去,名字是少主給起的。周毓愛憐的摸著他的腦袋,笑問“累了?”
阿吉癟著嘴點點頭。
“你年紀小,叫你不要跟來,非來。房裡備好了溫水,洗洗就趕緊睡,明早我叫你。”
阿吉把裝葡萄的盤子給了周毓,指了指公主歇宿的房間,雙手在臉上比劃了幾下,周毓看懂了,小聲道“隔了層紗簾,容貌我瞧不太清楚,就看到伸出來的一截手腕子,又細又白,跟你的一樣。”
阿吉一聽就惱了,握緊拳頭捶了捶自個乾巴瘦的胸脯,瞪眼“啊啊”叫了兩聲表示抗議,奪回盤子就走了。
周毓望著這小子倔強單薄的背影,笑了,心想他要是會開口說話就好了,一定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