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大太太!
不過六七日的功夫,邢忠賣了地,邢芊芊也領著弟弟妹妹與近來相交好的鄰裡以及族人吃過了辭彆酒,就包了兩隻中等的船隻,沿著水路上京去了。且不說這一路上的細節,隻說邢家一封書信送入了榮府,二門處的婆子接了書信卻是先送去了榮禧堂王夫人處。
王夫人看信封上落款是金陵府江寧邢,還愣了會子,好半晌才意識到這信是還未過門的大太太寫來的,心裡便有些不喜。
王夫人還沒拆那信,隻送信的婆子道“邢家送信的人可還在?難道隻一封書信過來就沒有其他的東西?”
那婆子也是聽說過還未進門的大太太娘家家底淺薄,便笑道“邢家不過是小門小戶之家,那邢大姑娘又早早就沒有了母親教導,想來是沒有想到這一轍的。”
王夫人嗯了一聲,讓婆子下去了,這才拆了信看了,待看完才與邊上立著的陳嬤嬤道“這信裡頭說邢家不日將闔家進京呢。說出來我都燥得慌,還沒聽說過誰家的姑娘還未進門就帶著一家老少投奔婆家的呢。”
陳嬤嬤自也是瞧不上邢家的,卻勸道“新大太太出身低,與太太您隻有好處沒有懷處。老太太選定邢家女為大老爺的繼室,也是懷有此心呢,可見老太太是疼太太您的呢。”
王夫人卻不以為然,她雖不喜歡過世的大太太張氏,但是卻更不喜老太太的行事,抱了自個元春過去,弄得現在我們母女的情分也不深。還有珠兒,若非那是老太爺還在世發了話,隻怕珠兒也會被老太太抱去養了。更彆提賈政身邊由通房升為姨娘的周氏了。哪怕如今賈政對周氏淡淡的一月也不會去幾回,當隻要想到新婚時丈夫跟前還有婆母那兒過了明麵的通房,她當真嘔得不輕。
“我知道老太太是疼二老爺,但是說到疼我?還是算了吧。不然何必讓我掌了中饋還要隔幾日就向她回報?”王夫人不以為意地道,“對了,東西的寧氏如何了?那邊可有消息傳過來?”
“說是就這兩日了。”
王夫人暗道拖了這許多時日,寧氏總算是熬不下去了。珍哥兒雖不成器,但是寧府較之榮府,隻會更加富貴,王家京中幾房並無合適的女子,就是不知偏房那邊可有合適的女孩子,不然嫁一王氏女入寧府,於自己而言益處會更加有好處呢。
想到元春這幾日裡就瘦了不少的小臉,她就很是心疼,也越發遷怒起老太太來了,隻以為若非老太太執意要抱了元春去養,又故意養得天真驕縱,她這個做親娘的哪裡會請了教養嬤嬤來教導元春?
王夫人揚了揚手裡的書信,起身道“邢家這封信得給老太太瞧一瞧才成。”說罷就款款而出,引得陳嬤嬤心裡暗歎,也越發打定主意定要讓女兒金菊與老爺身邊長隨周瑞的親事坐定,得尋個時機露個口風給周瑞的老娘才是呢。
王夫人想著拿邢家闔家上京的書信去給老太太添堵,老太太看後確實氣悶,不過並沒有王夫人想象中生氣。要說起來,不過是老太太知道邢家的情況,若是邢大姐兒隻顧著自個嫁進榮府,享受著潑天的富貴卻置弟弟妹妹於不顧,那她也就不光是瞧不上邢大姐兒了,隻會將她當成個擺設,不過是身上有著大太太這一好聽點的身份罷了。
一個還知道疼愛弟弟妹妹的人,就不會在進府之後拎不清的。賈母放下書信,對王夫人道“邢家在信中隻是說了不日將上京,具體上還有幾日並未明說,也未說要來我們家住著。等他們家再送消息來吧,若是他們家真打算住到咱們家,也該早做準備。我記得咱們家再西城門內不遠的地兒不是有座三進的宅子麼,到時候你讓人去收拾好,就安排邢家人住那兒吧。”
至於說邢家自己買或者租房子住?可不是老太太瞧不起邢家,以邢家的家底兒,隻怕連像樣的住處都不夠錢買呢。不過對於邢家闔家進京之事,老太太終究還是有些不喜的,故而她並未曾吩咐王夫人安排人日日去碼頭打探之事。
王夫人忙應了老太太的話,心裡卻有些氣悶,隻因這三進的宅子她之前可是從未聽說過的。
邢家闔家上京的消息很快就在榮府裡頭傳開了,真正被這消息氣倒的人卻是賈赦。賈赦砸了手裡頭的白玉酒杯,氣得酒也不喝了,曲兒也不聽了,也不理會才進門沒多少時日的柳姨娘的淚眼婆娑,出了院子過了儀門直往老太太院兒去了。隻是才過了三間廳兒,他又停住了腳步。
他知道邢氏這繼室是老太太給定的,當時就曾隱晦地說了不太願意,可老太太那兒卻是一堆道理等著,什麼自己隻曉得吃喝玩樂,還是娶續弦,好一點的人家是絕對不可能將女兒嫁來的。他被老太太責罵了一頓,隻得由著她定下了這門親,心知這一家子都是破落戶兒,如今更是還沒進門就來打秋風了,老太太經曆的事兒那麼多,肯定早就意料到了,自己現在去跟老太太說悔親,她肯定不會同意的,說不得還會又責罵自己一頓呢。
一時間賈赦既怨張氏不知好生保養去得太早了,又怨恨老太太偏心眼,不肯為自己多費心思尋合適的繼室,更怨邢家不知好歹,出身低下還一心想攀援富貴。他打定主意等邢氏進門後,定給她好看!
邢芊芊坐在船艙的窗邊兒搖著一把新絹團扇,含笑地看著運河兩岸的景色,另一邊兒邢二姐、邢三姐在打葉子牌,姐妹兩人的笑語邢芊芊都生出了錯覺,好似江寧時姐妹幾個彼此小心眼兒彼此不信任是幻覺一般。不過不管邢二姐、邢三姐是真的長進了還是隻在自個的跟前假裝老實,等入了京好的教養嬤嬤也會被送到的。這自然是因邢芊芊求過太子了。兩個教養嬤嬤,一個會跟著自己入賈家,一個會留在邢家,先教導邢二姐、邢三姐並同時作為邢家的管事嬤嬤,在全哥兒成親之前打理著邢家內院之事。
如此一來,外頭的事兒有邢忠和高先生,內院裡頭有管事嬤嬤,她進了賈家便是兩三個月回一次娘家應該也不會出什麼大問題的。
邢芊芊聽得外頭傳來全哥兒和林家小哥林鴻的驚呼和笑聲,她心中一動,悄悄地走出了內艙,果見外頭甲板之上人還挺多的,太子的眼睛還沒有好利索,此時卻也坐在甲板之上手裡拿著一根釣魚竿兒。主子在釣魚了,朱永春自然也是相陪的。
這木船的速度雖比不上後世的能源動力船隻,但是速度也不慢的,這樣還能釣到魚?邢芊芊不由得走上前去了。
全哥兒瞧見了邢芊芊,忙拎著一隻不大的木桶喜滋滋地跑到她麵前來獻寶,“姐姐,姐姐你看,徒大哥和朱大叔釣的魚,我們中午吃魚吧!”
邢芊芊見木桶裡頭有三條成年男子巴掌長的活蹦亂跳的魚兒,不由得也笑了,道“既魚兒是你徒大哥和朱大叔釣的,能不能吃得他們倆同意呢。”全哥兒真就提著木桶去問太子和朱永春了。
邢芊芊見全哥兒和太子相處得很不錯,心裡對太子難免更高看一眼了。甚至還生出了可惜之感來,這樣性情溫和的太子到底是如何會被廢黜的呢?
不過是三條魚而已,太子自然不會吝嗇的,他應了全哥兒所求,就看向邢芊芊的方向笑道“邢大姑娘可是出來透氣的?若沒有遇上風雨,再過四五日便能到京城了。”
邢芊芊笑應道“坐船隻三四日功夫也還受得住,這十天半個月地坐船,當真是有些悶。我還擔心這適應了時刻緩緩搖動的船兒,等下了船腿會不會軟呢。”
太子釣魚也不過是為了打發時間,此時也算儘興,便丟了釣魚竿站了起來,眯著眼睛看了看被雲頭遮住的太陽,方笑道“多少該是有一些的。說起來這也是我第一次坐這麼久的船呢,倒是挺有意思的。以後大概也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如此一想,便是下船之後腿會軟,便也不覺得無趣了。”
邢芊芊莞爾一笑,“公子這話粗聽一般,細思卻是挺有道理呢。不過人生際遇無常,從前我不會想到,公子大概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我們會同船至京呢。所以現在我們都猜想以後自己不會再有坐這般久船的機會,不過也隻是猜想罷了,豈能輕易下斷言呢?”
太子覺得邢芊芊這話中似有深意,細思了片刻卻又不得要領,隻是甲板之上,人多口雜,他也不便相問,隻能壓在心中想得了時機再問問了。
不想當夜,邢家兩艘船靠了江邊停歇時艙外便出了事,艙外船工的噪雜聲讓艙中諸人都醒了,太子表麵上鎮定,內心如何無人得知,朱永春和武重兩人則是如臨大敵。邢芊芊姐弟幾個自然也被吵醒了,她讓幾個健仆陪著弟弟妹妹們,她則領著修梅、修武去了外頭看個究竟。
待到了甲板之上,才看見那些船工之所以噪雜,竟是因為他們從水裡頭撈起了一個人來,他們一開始還以為是浮屍,等人撈了上來,那人卻吐著水悠悠轉醒,隻是卻神情惶恐,將船工當做歹人,還想往江裡頭跳。直到邢芊芊帶著修梅姐弟倆和邢忠一塊兒到了,事情才有了轉旋。
邢芊芊看著看渾身滴著水,好似水鬼樣女人的麵容時,頓時生出一股熟悉之感來,好一會兒她才記起這人的身份,不正是金陵城裡春熙班那位鼎鼎大名的沈鳳蓮嗎?她不是嫁給甄七爺做小妾了嗎?怎麼會深夜飄在河水裡?
既是認識的人,她又做不出趕人下船的行為來,便開頭道“想不到在這兒竟會遇見沈大家,我曾經在金陵城裡聽過沈大家的戲,著實精彩。”
沈鳳蓮沒想到邢芊芊會認識自己,見她是個姑娘,且此時身處江船之上,又是半夜裡,她無處可去,唯有相信眼前這位姑娘了。
邢芊芊見沈鳳蓮不在驚惶防備,便讓修梅扶著沈鳳蓮回了她的艙房,又讓除了值夜的船工外的人都散去睡了,又讓邢忠去太子那兒說明情況,她這才回了艙房。
邢芊芊待沈鳳蓮換了一套乾的衣物,又喝了一碗薑湯,這才托著腮幫子問道“沈大家不是入了金陵甄家麼?為何半夜飄在江水之中?著實讓人費解呢。可是甄家七爺也在附近的城裡,沈大姐出了意外與他失散的?若是這樣,你不如現在我這兒歇息一晚,等明兒天亮了,我使人送沈大家上岸去尋甄七爺?”
“不,不用!”沈鳳蓮臉色大變,聲音急促地打斷邢芊芊的話,意識到自己的神態有些不對,才強笑道“多謝姑娘的援手,隻是我與七爺生了一些誤會,此時回去七爺斷然是不會原諒我的。明日姑娘隻需送我上岸便可,過了些時日我自會去尋七爺的。”
邢芊芊見狀便猜測甄七對沈鳳蓮定做了什麼,沈鳳蓮這樣子分明是不會去尋甄七的。到底是什麼事呢?再想到另一頭船艙裡頭的太子一行,甄家老七出現在此處,莫不是因為太子吧?
邢芊芊笑道“這附近最大的州府乃是德州,乃是入京的必經之地,莫非是甄七老爺也要上京?當日沈大家嫁入甄家時,我正在金陵,有幸目睹了盛況。不想短短兩個月的功夫,沈大家卻好似同甄七爺有嫌隙,真是讓人感概呀。沈大家方才說要多謝我的援手,那就告訴我,甄七爺為何離開金陵?你又為何落入江水之中的?沈大家以誠心回報,我自然也就會滿足你的願望,不會使人送你去尋甄七爺的。”
沈鳳蓮不知邢芊芊為何一定要知道這些秘事,不過一想到要再回甄七身邊,她寧願死在江水裡頭的。故而她隻猶豫了片刻,就將她知道的全盤托出了。
邢芊芊聽罷神色大變,隻讓沈鳳蓮自去歇息,她才帶著修梅匆匆去了船艙的另一頭太子三人所在艙房的門前,低聲喚起朱永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