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大太太!
榮國府雖已有些沒落,終究架子還在,賈赦人在聚寶齋裡頭,那也是人人捧著奉承的榮府大老爺,與其在家中的憋屈可謂是天壤之彆。隻是賈赦也不是笨蛋,知曉很有些人嘴裡說著好聽,實際卻是盯著自個口袋裡頭的銀子罷了。時日一長,奉承話也不愛聽了,倒是寧願窩在小院子裡頭喝酒和丫鬟玩兒。
這日若非是賈赦自好友鎮國公牛清的嫡長孫牛繼宗那兒聽說聚寶齋來了好東西,怕是前唐時的琺琅器,他也不會出門的。不想拿琺琅玻璃長頸瓶被衛小國舅給買去了,賈赦可不敢和衛小國舅相爭,正掃興著,便看見了霍四爺進來了。
“好些時日不曾見過恩侯了,你今日現身聚寶齋,倒是稀奇了。可看中什麼物件沒有?”霍四爺自來熟地和牛繼宗打過招呼,就坐到了賈赦的身邊兒笑道。
賈赦有些受寵若驚,他可是記得從前這位霍四爺對自個可是愛理不理的,就算說話兒也多是應付了事,今日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居然先過來與自己寒暄?賈赦忙笑道“是看上了一件唐時的玻璃琺琅瓶,可惜被衛小國舅買去了。霍四爺也是來湊熱鬨了?”
霍四爺搖了搖手裡頭的折扇,笑嘻嘻地道“我還真是在瞧熱鬨的。這琺琅器算什麼?我可是聽說了有人有件兒頂真好的玻璃琺琅觀音相呢,可惜啊,人家無意賣,說是要給女兒做陪嫁呢。”
霍四爺這話一說,賈赦和牛繼宗都來了興趣,紛紛詢問是誰家收藏的寶貝。霍四爺被纏得無法了,才無奈道“這事兒也是我聽說的,是真是假並未證實過,不過若是真的,倒是便宜恩侯你了。因為傳言有那寶貝的正是邢家呢,哎呀呀,若是真的,單這一件東西,就值幾千兩銀子呢。”
牛繼宗也很是羨慕,“恩侯兄,之前我還以為你與我一般,雖是嫡長的,卻不受老太太待見。今日方知竟是錯的,想來你們家老太太還是疼你的,哪裡似我啊,老太太做主給我娶的那真真就是個母大蟲!”感歎之後,甚至還鼓動賈赦道“恩侯呀,這可真是讓你得了便宜呢,可惜邢家姑娘還未嫁來,不然我定要見識一番這寶貝兒呢。不過事後,你可不能忘了讓弟弟我開開眼。”
賈赦雖有些懷疑破落戶兒邢家會有寶貝,但既然傳出風聲來了,必定有原因的。他便笑與牛繼宗道“那是自然的。”
霍四爺眼見賈赦心動了,趕緊加了把火挑唆道“說起來便是真的,那邢家據說有姐妹三人呢,誰知那東西會歸了誰?哎喲喲,若這邢大姐兒是個照顧弟弟妹妹的,恩侯呀,你現在可是應承早了些呢。”
賈赦一聽,頓時沒了主意。還是牛繼宗想出了主意來“恩侯,不如你想法子見上邢大姐兒一麵呀!雖不合規矩,但隻要沒人傳出去,便不是什麼大事了。”
賈赦左思右想,也覺得唯有這個主意行得通,便點頭應了,當即就吩咐長隨去往邢家送信。不想卻被霍四爺攔住了,“即便是未婚夫妻,這般見麵也是不妥,若是邢大姐兒的名聲壞了,墜的可是恩侯你的臉。不如再想想法子吧。”
賈赦思量片刻想起一事來,笑道“有法子了。之前我聽家裡頭的丫鬟隨口說了一嘴,說是邢家快要出孝了,做法事之時我這個女婿不好一臉不露。我還因此嗬斥了丫鬟多嘴,現在想來倒是好時機,我借口給故去的泰山燒柱香,正好可以和邢大姐兒說上幾句話。”
霍四爺見賈赦自動提出,心裡暗自搖頭,給故去的嶽丈燒香倒成了順便了,真是讓人不得不奇怪賈家怎麼教出賈赦這等沒腦子的嫡長子的。心裡頭也越發為未曾見過的邢大姑娘可惜,言行上忽悠起賈赦來也就更加不遺餘力了,很快就哄得賈赦巴不得明日就是邢家出孝之日呢。
“恩侯,今日你得請客!”牛繼宗很是失落,感覺和自己同病相憐的人少了一個,他心裡很不好受。
賈赦雖覺得老太太偏心賈政,但是此時並未對老太太死心,覺得牛繼宗說得有些道理,老太太確實還是疼他這個長子的。因而也就樂意地應承襲來了,同處一雅間的霍四爺自然也就沾了光了。
一番杯籌交錯,牛繼宗和賈赦兩人都醉意朦朧起來,說起話來更是口無遮攔,家裡頭的一些事兒也沒個禁忌,倒是讓霍四爺聽了個熱鬨。
待霍四爺回了家,隻在自個院子裡吃了盞茶換了身衣衫就往霍二太太院裡去,不想霍二太太不在,竟在霍老太太院子裡頭,他便往老太太院兒去了,才進了屋子,就見一屋子的女眷正在說笑。他才進來,妹妹、侄女們俱都起身見禮,他則向老太太以及伯母嬸娘、二太太見禮。
待作定了,他才笑道“老遠就聽見老太太這兒熱鬨得很,可是有什麼好事呢?可不能瞞了我啊。”
老太太笑道“老四你都大的人了,還整日裡這般沒個整形,便是想瞞你也瞞不住呢。是太子妃娘娘讓人送了些宮中點心過來,來人還說娘娘如今算是苦儘甘來了,太子這回兒回京,竟是遠了衛良娣與鄭良娣,待咱們家娘娘親近起來了呢。”
太子妃乃是霍四爺的堂妹,自小也和親妹妹沒什麼差彆的,聽罷也笑道“如此便是娘娘的福氣了。往後老太太和大太太也可放心了,不必再為娘娘操心了。”
老太太點頭道“哪裡就放下心來呢?娘娘膝下隻一個小郡主,總得有了小郡王了才算是鬆了口氣呢。不過此番太子殿下能夠看清咱們娘娘的心,也是不晚的。來人還說,娘娘的意思是讓咱們家多與那位邢大姑娘親近走動呢。我聽二太太說,你今日就是因著邢大姑娘有關的事兒出去的?可辦妥了?”
霍四爺也不瞞著,答道“老太太還不放心孫兒?事兒自然是辦成了,還極為順利的。”隨即將在聚寶齋同賈赦、牛繼宗等人相會的情景一一說了,末了才笑歎道“看得他們倆那憤恨不平之態,孫兒才知咱們家老太太是何等的英明呀!榮國府如今亂象已生,若是賈老太太高壽,將來隻怕事情難以收場。這位邢大姑娘,縱有天大的本事,怕也難以更改事態了。”
老太太聽罷也是唏噓不已,她如今也是兒孫滿堂,自然也有最得她意的,也有被忽視的,但她卻是從不曾因著喜好就無視長幼綱常的,老祖宗之所以定下長幼嫡庶的禮法,自是有它的道理在的。
霍家三位太太都是有眼色之人,當即就隨口讚起老太太處事公道來,便是下頭有人心裡頭不服,卻也不敢多言的。隻霍二太太心裡暗道,三太太見過邢大姑娘,說是此女心胸眼界寬闊不似閨閣女子,加之行事頗有手段,如今又有殿下和娘娘的勢,將來如何還真不好說了。不過此時多多與其走動卻是不會有錯的。
轉眼過了半月有餘,這日便是邢家上下除孝的日子,邢芊芊之前也使人往譚拓寺的僧人商定好了,定了兩個小禪院,為亡父做三日法事。一早,邢芊芊姐弟幾個就換了新作的秋衫,坐了車帶著一乾仆從出城往寺裡去了。
邢二姐和邢三姐兩人正挨著一塊兒說著悄悄話,邢芊芊卻是在閉目養神,心裡頭卻是在想著一會兒賈赦出現時的應對來。
賈赦的心底大概從未曾有過邢氏的位子,他瞧不起邢氏的出身,嫌棄邢家的破落,更嫌棄邢氏的性子……他能隻為了看看一件子古董死物,來寺裡燒香拜祭,便也說明了他此時依舊如原著一般看不起她。邢芊芊想到此處睜開了雙眼,流光四溢的雙眸中閃過一絲冷意,他賈赦如果敢不尊重,她自然有法子製他!
邢家人到了寺門,自有知客僧將人迎了進去,邢芊芊姐弟等人先去小禪院裡頭更衣淨手後,方才去拜見了主持法事的大師,隻待時辰一到,便開始為邢老爹誦經祈福。因著時辰還早,邢芊芊也不拘著弟弟妹妹們,讓他們各自去大殿裡頭拜拜,隻不可陪下丫鬟婆子,也不可走遠了,到了時候記得回來便是。
邢二姐、邢三姐以及全哥兒便歡歡喜喜地去了,供奉著地藏菩薩的殿裡便隻餘邢芊芊、童媽媽、修梅與秋燕。
邢芊芊對佛教以及佛經沒什麼認識,卻也不妨她進了廟便拜拜的習慣。捏了香燒了又拜了拜後,才發覺門外有爭吵之聲。她隻一聽,便聽出那與修梅爭吵之人該是賈赦身邊的小廝了,畢竟賈府的下人們飛揚跋扈可是尋常得很。
“醜丫頭,你知道我們老爺是誰嗎?你竟敢攔著我們老爺?他來這兒給邢老爺燒柱香那是邢老爺莫大的福氣呢,你還不快快讓開?”寶興狗腿子十足地同修梅嚷道。
修梅冷笑道“我是醜丫頭不錯,你也不過是個小廝罷了,你們老爺還未說話了,你倒是先嚷起來了。敢問貴老爺是誰啊?便是燒柱香也是我們老爺的福氣?何不說來聽聽?不然誰知道你是不是騙人的?”
寶興瞅了下賈赦的臉色,見他沒有發話,便知自己沒做錯,當即仰首趾高氣揚地道“告訴你,我們老爺便是榮國公府的大老爺,世襲一等將軍。也是你們家大姑娘未來的夫婿。怎麼,你還要攔著?”
修梅早就得了邢芊芊的囑咐,此時上下打量了一番賈赦,長相倒是頗為俊美的,隻是眼底下的青色不淺,步伐也有些無力,一看便知是常與酒色為伍之人了。她偏頭對著秋燕道“你看他像賈大老爺嗎?一等將軍?戲文裡頭將軍不都是身長八尺威風凜凜嗎?看他那文弱書生的樣兒,彆是裝的吧?”
秋燕是個直腸子,且沒有得邢芊芊的交代,她抬起眼也看了下賈赦,隻覺得修梅說得有道理,當即就生氣了,一把抓起還在那氣憤咒罵的寶興,一個拳頭就捶了過去,那寶興竟被打暈過去了。
賈赦待反應過來,暴跳如雷,指著秋燕大罵道“沒眼色的賤婢,竟敢動手?丫鬟這般蠻橫,可見主子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還不快叫邢大姐兒出來迎我?我倒是瞧瞧,她有何說辭來。若是不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哼!這門親事也該再議了……”
“你當真是賈大老爺?”邢芊芊扯著帕子遮著大半張臉雙眼含淚地到了院子裡,她委委屈屈地看了眼賈赦,隨即眼淚珠子便不停地滾落,半晌才抽抽噎噎地道“我怎麼就這般命苦啊!”隨即轉身又奔回殿中,抱著邢老爹的靈位痛哭起來“爹啊,你為何去得這般早呢?不然我們姐弟四人哪裡還須千裡迢迢來京裡?我也可嫁入年歲相當的少年才俊了……本以為那賈老爺如媒人所言,是個好的,不想卻這般凶神惡煞,為著一個小廝就要給我難堪……爹爹啊,女兒真是命苦啊……”
童媽媽心裡笑得直打跌,麵上卻做出憂傷狀來勸說著,“大姑娘快彆難過了,說不得正如修梅所說的,那就是個假冒賈大老爺的賊人。若真是賈大老爺,怎麼會縱容下人在寺廟裡蠻橫?怎麼會不第一時間送來帖子或使人傳話,先給老爺上香呢?”
邢芊芊頓時放下帕子,大聲道“媽媽說得極是,那廝定然是假冒的!不行,我不能讓他敗壞大老爺的名聲。修梅、秋燕,你們倆快快將這假冒賈大老爺之人給我捆了,再讓人送去榮國府去,讓賈大老爺好生罰他們!”
賈赦驚呆了,他跳著腳說自個是真的,可話還未說完,就被秋燕和修梅倆給聯手捆了,嘴裡也塞進了一隻破襪子,當他被綁送至榮國府後,當著賴大並榮府一乾下人的麵,看著他們各色憋笑的神色,他隻恨得立去老太太處退了這門親事,結果自然是被老太太給罵回去了。賈赦丟臉丟大了,藏在東小院子裡頭整整兩個月不曾出門。本來他最痛恨的是給他沒臉的邢芊芊,誰知事後邢芊芊使人進榮府賠禮,給賈赦了一封“聲情並茂”的道歉書信,以及一隻玻璃琺琅長頸美人瓶後,那恨意退去了三分。又在霍四爺親自登門拜訪看望他,一臉的豔羨之色,說是邢大姑娘如何如何好,不知被多少家夫人誇讚後,那怒氣又再去了三分。待得年後聽聞邢芊芊時常出入忠義伯霍府,還被霍家老太太、太太們視如至親,與權貴太太、小姐們來往如魚得水後,剩下的四分恨意也隻剩得一分了。
邢芊芊的目的達到了,賈赦此後對她必不敢像待從前的邢大姐那般了,肯定還生出了三分尊重之心來,如此待年後過門,她也不至於一開始就處處受掣肘。邢芊芊正滿意著呢,不想賈府的老太太卻生了悔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