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銀燭!
頭頂的雲繭快要包裹不住凜冬之力,已無奈釋出零星雪晶,隻若針尖大小,灑在皮膚上驀然一點涼。
掖庭宮位於整個皇城以西,若去前朝後宮必得經過嘉猷門。這次的路線與淑景殿未赴之約相差無幾,亦是穿過千步廊往東,直到歸真院。再以歸真院為點,平時宮娥內侍一等,便在此處或左或右分流,前去後宮不同位置伺候。而這熏風殿便在後宮西海之左。
我倆過了歸真院該向左轉之時,那宮娥偏要引我去歸真院正北的彩絲院。
我疑惑,這兩處院落早已空置無人。
歸真院因位於宮官宮婢日常出入內宮之處,人事喧雜,早已不安置後妃入住。
而它北麵這處彩絲院,雖說圍了一圈石山花木相對僻靜,可到底位置不夠討巧。無非新帝初登大寶之時,新入宮的秀女暫住彩絲院待召待封,現如今已然空了三載。
我不解“去這空蕩蕩的宮室做什麼?”
隻見宮娥逢迎一笑“昭儀生怕人多嘴雜,便在這裡等候於妹妹您呢。”
我心裡納悶,真是小題大做!
那宮娥前頭引路,推開彩絲院的大門,雖是日日灑掃,可是沒有人氣的地方到底覺得陰風陣陣。
這彩絲院與彆的宮室建築不同,迎麵沒有大殿,進去便是寬敞的院子和北麵的一座二層樓閣。
長方形的樓閣幾乎占滿了北牆,隻剩左上角留有一扇閉鎖的後門。而右邊則是臨牆三間廊房。除此之外,隻剩幾個盆景寥寥,並無其他建築。
隻見樓閣廊房皆未點燈,不像是有人在等候。我剛想問詢,便突然被人從背後猛然一推,那力量衝擊的我往前趔趄了幾步。還好站得直,不然又是一次嘴啃泥。
我又中招?
剛收住腳下,我便立即轉身望去,那宮娥居然正在關門!
我飛奔過去,死死抓住門把手與之抗衡,就在我擠出半邊身子快要逃脫之時,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了一人。
新加入一股力量,我的局麵瞬間轉為劣勢,撕扯中我竟然又看見了那雙印象深刻的薄眼皮,那張圓而不潤的臉。我驚詫,又是你來害我?雖然現在力量懸殊,我無從抵抗,但當外頭二人齊心協力將我往裡推的時候,我死死抓住了薄眼皮女子的一隻袖子,如何都不放手。
沉重的大木門砰的一聲,夾住了她的手臂。隨之一聲慘叫,她的手腕處瞬間血管爆裂,鮮血噴湧而出,跟著淋漓一地。
猶如血漿爆竹點燃炸裂的場麵,驚得我一丟手躲開老遠,她們便趁機把那血手抽了出去,門咣當鎖上了。
外麵傳來因疼痛而顫抖的聲音,然而憎恨之意並沒有因此減去分毫。
“好你個小賤人!今天你傷了我的左手,我明天來撿你的屍骨。實話告訴你,也好叫你做個明白鬼,主子一心除你,你就今夜安安心心的凍成冰疙瘩吧!”
我瘋狂的晃蕩那門,可最多隻撐開一條縫隙。通過門縫,瞧見她們兩個攙扶著走遠,那兩身衣服,應是宮闈局八品宮娥的妝配。
好,這次我可記清楚了。等我出去,咱們來日方長。
她們為了置我於死地做足了準備。
彩絲院中任何向外攀爬的憑借也無。沒有繩索,沒有靠牆的樹木,沒有能夠挪動的墊腳石。
牆是兩個我那般高,一尺那麼厚。我呼喊求救,隻喊了兩聲我便認輸,聲音的穿透力還不如路過的鳥兒,它們至少還可以被我聽見撲棱翅膀的聲音。想必把嗓子喊破,也是無濟於事。
樓閣與廊房緊鎖,就連窗戶也從裡麵封死。唯一的藏身之處竟是兩處建築之間的夾角,至少三麵是牆可擋寒風,至少屋角飛簷略遮霜雪。
我默然站在院中,而雪,已經開始狂舞傾城了。
漫天而來的雪之靈,看起來簡直是溫暖衣被中的棉絮啊……那麼一大片一大片的落著,可是伸手去接,卻是冰涼。
涼透指尖,冷到心裡。卻又能發出一枚新芽來。
我哪裡是白露日所生,我本是寒冬臘月所生的孩子,我出生在一個下雪天,那是一場連下三天的大雪。
我就莫名其妙的愛雪,怎麼看,怎麼愛。
我多享受一會兒雪的沐浴該有多好,我的靈魂當初不就是雪載來的嗎?我就站在這裡迎著它們吧,多麼乾淨,足以滌淨因爬牆而臟汙黢黑的雙手,因地麵濕滑而沾衣的泥垢,因十年風月了無情而造就的困倦之身。
如果此生將在今夜被雪帶走,我毫無遺憾。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能夠順便帶走我轉世千百輪回的古老靈魂,那將是何等的歡喜。
然微微而笑。可歎一心妄念。
雪若有知雪不染,風如有情風也寧。
短暫的低沉總會消化完畢,滿滿的求生欲也會爬滿心頭。我得先活著出去,再談乘風歸去。
於是乎撣掉身上的雪,收緊衣袖,老老實實的躲進那個遮風的角落裡,全身縮成一團,儘可能的保存體溫。
真冷啊,地板和牆麵全像冰塊。現在給我一筐蒲草,也得能好受許多。
腳下開始凍透了,就這樣寒意一路順著小腿往上爬。我看了下手表,先映入眼簾的手背已經紅紫不堪。正是晚上十點來鐘,罰跪那夜還有人予我披風,同我聊上半宿,隻是現在,還有整整一夜,我該如何挺過去……
我將領口提高,將口鼻埋了進去,再拆開發髻,以頭發護住耳朵。就這樣,呼氣哈氣之間,還有些熱流,不至於讓整個人快速的凍透。
雪撲簌撲簌的隻管堆砌,我雖然閉著眼睛眯瞪著,可能感知四周的積雪有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