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推了推舅舅手臂“行了,吃的差不多了,帶她出去玩。稍後有客來訪,提醒門房和小廝們警醒些。”
哼,有什麼大事,還不叫我倆聽!
再說了,是我帶著這個膽小舅舅玩還差不多!
我說躲在門外偷聽,舅舅不依,說想吃東市的豆沙酪奶卷。
我想了想,舅舅是個小可憐,便同意了。
又是每月十五,月朗星稀。
地上亮堂極了,不打燈籠,也可以看到很遠很遠。再說,有東市那一大片華彩夜燈在指路呢。
我拽著衣帶,在地上躍動出影子,問舅舅道“舅舅如今是跟著阿耶做事嗎?”
舅舅答“是呀,做著小吏呢。”
“舅舅為什麼被擄去雲中城?可能說說?”我迫不及待問到最好奇的問題。
他默默道“小菟真想聽?聽了,該是要怨舅舅了。”
我搖頭“不會不會。”
他挑眉“那我說咯?”
“嗯!”
然後舅舅目視遠方,眸子裡有化不開的結“因為他們把我,當成了你長兄。又把你長兄,當成了我。”
“所以,賊人本想擄走你長兄,殺掉我滅口。但是,卻不小心,弄反了。”
我怔在原處。
舅舅抓了一把天上的月亮,繼續說道“十三年前,你剛剛兩歲。你長兄年十六。距離凡大人被貶斥,已有五載。”
“當時太上皇不忍見凡家唯一的男丁埋沒鄉野,便敕下一道恩旨,召他反京,封他為羽林衛的羽林郎,掌一隊羽林宿衛。”
“而我當時,亦是少年氣概,想來京中一闖。但那時家父因病過世,家姐亦守孝在家,本就不是出來的好時機。然我不聽勸阻,執意跟著你兄長,一同來了京。”
我聽著往事,不知不覺間,已進入了東市。人潮開始擁擠,裝潢華麗的街道,已向我們展開。
路人歡樂的氣氛,叫我差一點忘記,我在聽一個人悲傷的呢喃。
舅舅突然停下了講述,指著路邊的一家奶酪店說道“小菟快看!這家店竟然還在呢!”
我看了這家老字號的招牌——兔耳酪坊。
嘿!有意思。
舅舅趕快牽我走向這家門臉兒不大的小店。就在廊下的涼桌處坐下,點了方才說的豆沙酪,奶卷,還有三色果磚。
店家熱情的說“想是熟客了吧,單子沒瞧,就點了咱家的招牌。”
舅舅表情複雜,也有些激動,點著頭道“是啊是啊,上次吃,還是十三年前的雨夜。”
我的眉毛又擰成了小蟲子“舅舅是說,這是和長兄的最後一餐嗎?”
他揉揉雙眼,眼睛微紅,歎口氣道“是啊。那夜微雨,天已寒了,我二人就在這街上走著。驀地瞧見了這家鋪子,他說,看見了招牌,突然想起了妹妹,想進來嘗嘗……”
舅舅還是有滴淚落下了,但馬上擦去。接著說道“從沒聽他說過,想吃什麼甜食。那夜就偏偏與往日不同,進來一通的吃,吃完了說著,好一些了,不多想家了。”
“我那時還笑他,平日裡樂嗬無邊,今日怎麼突然思家情切了?真沒出息,不想著如何立功一件,將大人調回京來。”
“直到後來我才想通,人要是遇到生死變數之前,該是冥冥中有感應的吧,他應該是感應到了什麼不一樣的東西。”
我的眼睛已經濡濕,鼻水也隱隱冒了出來,在鼻腔裡頭輕輕淌著,像鑽進一條小蟲子,癢癢的。
我用手指關節拭了一下眼角和鼻頭,好不動聲色,好不去加深這份傷情。
舅舅接著道“那時很晚了,店家把最後一份,全賣給了我們,滿意的收檔了。我二人就抱著膀子,往家裡溜達。誰知剛出東市,就圍上了一群黑衣人,各個身穿軟甲,蒙麵持刀。”
“二話不說,痛下殺手。我們全力反抗,但兩人哪裡是十幾人的對手!餘光裡我見他身中了一刀,鮮血竄了起來。我也被捅到了肋下,再揮右手,便是切齒的疼。”
“我倆就擁在一起,被他們圍在中間,那個為首的殺手被你哥哥傷了,額頭到眼角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他們繼續攻擊,而我倆隻能對著眼前的一切亂砍!真的是亂砍……雨水和血灌了一眼睛,什麼都快看不清了。”
我緊張著“那後來呢?”
“後來,實在反抗不動之際,突然又奔湧過來一行人馬,口中說著突厥語。”
舅舅低下頭“說來慚愧,我有些羨慕你長兄的羽林郎之位。那一天,便把他官配的劍彆在腰間,哈,雖不能及,也想象一下。”
“或許就因我拿了你長兄的佩劍,導致那幫突厥人以為我是他,立刻突圍來擄了我,綁在了馬上,帶走了。”
他輕輕捶了下桌子“當時不明所以,我隻趴在馬背上呼號為何,但突厥人無一理我。我強睜眼望向你兄長,隻見他已倒在了地上。雨水在夜裡都成了黑色,看不見血了……”
我凝色問道“是不是那一夜過後,長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舅舅點點頭,滿麵愧色。
又戚戚說道“我立時被抓去了雲中城,對此間事,再無所知。到了那裡,對我審問之後,才發現竟可笑的抓錯了人。但又無法放歸,便做了十幾年的養馬奴。”
“逃出來後歸了國土,但無顏麵對你們凡家人,便在外流浪了數月。最後想到,或許隻有我回來了,將當年之事說予大人,才有為凡賢弟報仇雪恨的機會啊。”
我瞧著正稠的燈火,悵然說道“倒不知我阿耶,如何得的兄長死訊。”
舅舅說“大人前陣告訴過我,當時殘殺現場,有一商賈目擊。隻說是一劍穿胸,難再活命。屍身當即便被那幫黑衣人拖走了,去向不知。”
我抽抽鼻子,聽著這遙遠到像夢一般的往事,有些夢魂顛倒之感,一時間不知何謂現實,更不知阿爹的午夜夢回,是何心境。
恍惚間一個人的臉映入了我的眼中,一張四方臉,一撮小胡子,帶著頂黑襆頭,關鍵的是,他的右側眉頭斜劃了一條傷疤,跨越鼻根,直到左眼角。
我屏住呼吸,瞪大了雙眼!
極速推了推舅舅“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