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娘娘對著舊年我為她添置的碳爐子納鞋底,雙眼眯縫起來,大針來回戳著,一副吃力的樣子。
我趕緊走進去:“蕭娘娘,您眼睛一直不好,何必乾這傷眼睛的活兒。”
她見是我,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拽著我的手臂不丟手。
“哎唷,是菟子,菟子來看我了!娘娘天天都盼著你來啊!”
“娘娘,我這數月來各種雜事,托人給您送的東西,都收到了吧?”
她引我坐下:“收到了收到了,能有新衣,能烤上火,全拜菟子所賜。娘娘算著你的年歲呢,你這麼大的也該訂婚了,有時候望著天兒就想啊,小菟子是不是已經嫁人了,沒空來看娘娘了……”
我調皮笑道:“娘娘,我不嫁人。沒來看您是因為我先前在蘭羌王府做了一段差事,後來又病著,還回了趟涼蘇縣。”
娘娘關切說道:“怎麼病的呀?嗐,不過你這身子骨,以前瘦小的像一根豆芽似得,也難怪。”
再有兩個月就要過年了,若說起今年已過去的這十個月,隻怕兩天兩夜也講不完。
我嘟著嘴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娘娘,我見過水猴兒了。”
蕭娘娘鬼魅一笑:“它跟你說話了吧。”
我點頭:“嗯。它為什麼會說話?”
蕭娘娘放出回憶的線:“這水猴兒,還真的跟我講過這一遭。你聽過借屍還魂嗎?”
我瞪大雙眼:“借屍還魂?”
“是。”
蕭娘娘將爐子邊兒上的烤橘子翻了個兒,與我娓娓道來。
“小猴子曾經是羌族人。”
隻聽這第一句,淚就想流。
“羌族每個村寨的山後都有一片神樹林,被視為山神之所在。神林禁止砍伐,也不能在其中放牧和采藥。每逢節令,村寨定期進行化祭。”
“人常會犯同樣的錯誤,妄自尊大,不敬神靈。聽說關內販茶可以賺錢,村民們經不住誘惑,便大肆砍掉神樹,全部種上茶葉。”
“小猴子六歲那年春,茶葉豐收,然而采茶工卻大大不夠,便把垂髫小兒也充做了一份人力。年紀小貪嘴,喜尋甜草來嚼。還發現,越高處的甜草汁水越多。就這麼,一路的往上爬去。不多時,竟然到了山頂。”
“眼瞅著烏雲來了,滾滾春雷咕隆著。奇怪的一幕發生了,山頂的凹窪處積上了雨,竟然土石開裂,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天坑。不大,就像井口。”
我眼睛閃著光:“山頂炸開口子……那山是叫蜉蝣山嗎?”
蕭娘娘訝異道:“你怎麼知道?”
我一抽鼻子:“一位故人死於此處。”
她的眼中生出憫色。
我趕緊笑著:“沒事,您接著講,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啊,小猴子一怕,就偏生的掉了下去。再有意識的時候,周身霧蒙蒙的一片,僅能看見一塊白色的大石頭。”
“那石頭幻化成了一個白發白須,白衣白履的老人,他告訴小猴子,他是守衛羌人的白石神,雖已枉死,但念及其身有福德還未享儘,可有一次去到將死之身,借屍還魂的機會。”
我疑惑道:“那他,為什麼不選擇人身,要選擇猴身呢?”
蕭娘娘答:“選擇人身,那就要遠離父母,甚至有抹掉部分記憶的可能。小猴子一心想回到父母身邊,白石神就說了,其父母周邊同一時間並無壽限已至將死之人,除了家邊池塘裡的那隻水猴子將要臨盆。”
我哈哈哈大笑著:“這就有些詼諧幽默了!”
蕭娘娘也撲哧笑著:“這孩子也就倒黴,你托生成個水猴誰還能認識你。後來村民將那水塘改成了魚塘,抓住了水猴一家給扔去了十裡外的大湖。輾轉想回家就迷了路,直到和我碰見!”
“當我知道它會說話,和我成了最好的夥伴,年深日久,倒是更離不開我了。”
我聽著這段玄妙離奇的故事,感慨良深。半晌了才想起此行的目的,這才問道:“娘娘,您為什麼說太後一走,您也要跟著走啊?”
她低下頭抿了抿嘴:“前些日子無意聽見外頭的看守閒聊,說是太後要帶著皇嗣們去洛陽。我就知道,她這一走,就不會再返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