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朦朧的身影將將踏進房內兩步,又被某種力量羈絆,膽怯起來,踟下腳步。
姑姑看向聳肩縮背的祥順叱道:“混賬!還不帶貴客往前廳看茶。”
“是,是。”祥順怯巍巍,去引喬裝而來的皇上:“您請。”
那人影兒想要親近的心沒有得逞,但還是礙於麵子,隨祥順去了。
我和姑姑整理好衣裝也來在了前廳。
宮女們紛紛起來了,有烹茶的,再給暖爐添上碳,待燒的紅通通,抬到了皇上身旁。
“凡玉菟,說吧,是怎麼回事。”
我並沒有和盤托出,隻揀選些重要的信息見聞,稟告於上。
皇上抿著茶:“好,很好。不過朕瞧這背後主謀,不止是金吾衛大將軍和倭國人,劉鱷奴也在其中。嗬,這小子倒是不忘本,年少時候一起挖河蚌的兄弟們,如今還能聽他調遣,怪有本事的。”
我小聲:“聖人也知道他的出身。”
“知道,怎麼會不知道。耐不住河溝子采珠場的艱苦,偷跑出來,衛國公偷偷收留的他。這種事瞞得了一時,還妄想瞞一世?嗬嗬。”
他們的前情舊怨一點點的展開。我接著問道:“那就是說,是衛國公一路提拔的劉鱷奴當上的洛陽刺史?”
皇上戲謔一笑,帶了點自嘲的意味:“自然還有旁人。太後在明,螻蟻在中,國公在暗。”
隻言片語,亮點不少。我尷尬了起來,訕笑著。
但皇上似乎巴不得太後的醜事人儘皆知,也或許是在他的蘇姐姐麵前想要口無遮攔一番,總之意猶未儘,繼續賣他們的賴道:“說是收養,不如說是親生,奈何四十年前的老宮人們都基本死絕了,朕倒是有心一問……”然後他一歪頭,看著姑姑的臉色,來了句:“是不是啊?蘇內司。”
我的心裡咯噔一聲,感覺他話中有話,另有所指。
姑姑的笑容溫暖而不失距離:“聖人,如今不臣者將要伏法,舊事也當過去了。”
皇上誇張的哈哈兩聲:“他就是自己找死。前度洛陽之變派人去談判,朕首選的就是衛國公。沒想到他竟然在家裝病,百般推脫。幸得胡嬤嬤一案,才把這老狐狸的罪過牽出個頭來,給了朕下刀的口子。不過——,你說他當初特意留這白憲昭一命,是何目的?”
我心中暗笑,哪裡是留白憲昭一命,不過是世有奇事。自打那遊魂在櫻桃林纏上了我,後來又變成了影子鬼,說出來真的沒人會相信……
姑姑答道:“人心善變,許是當時他以為,能給自己帶來什麼利好吧。”
皇上點點頭,俄然抬眸盯著我:“凡玉菟,此事不可再對任何人言說一字。朕天亮就布防下去,勢必要將他們一網打儘。不過,要是你提供的信息有假,那朕可得好好想一想,你的居心用意了。”
我有如扛住了一塊巨石,生怕被壓倒!
本就知責任重大,才欲要和姑姑商討對策。如今被皇上誤打誤撞聽見,倒連選擇不言自保的機會也無了。
我心憂膽顫,求助的看向姑姑。
皇上讀出我的畏懼,一樂說道:“喲,蘇內司,你這膽肥的小女也有怕的時候。”然後,他伸了伸手,想去握住姑姑的手,口中說著:“或者蘇姐姐開個口,什麼小錯兒大錯兒的,朕都能容著她。”
姑姑把手一抽,放回了自己的膝上,麵色如水的說道:“為人臣的若是犯錯,聖人依律處置了就是。”
我心中的火忽的滅了。
皇上的臉也驀地掉了下來,他一推桌上的茶杯,呼的起身,邁著大步氣衝衝走了。
幾乎同時,姑姑也回房去了,腳步聲遠。
一切重歸冷寂,那盞失去平衡的茶杯還在桌上打著旋兒,咕咕嚕嚕,如一隻無可適從的陀螺。
天未亮就聞敲門聲。
我連忙去應門,來在院門外,看著薛莫皟的一臉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