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理會她的疑心,自顧裝迷糊。
這時候晉王邁著他的兩條長腿,嘡嘡嘡的走進來,往凳子上一敦,抓著醍醐膏就咬,兩口就吞下了一整根。
阿娘用帕子給他擦著汗關切道:“唉喲,風風火火的一天天,慢點吃,再冰著肚子。”
從我的視角看去,兩人的額頭和側臉基本一樣……
舅舅拍著他的肩膀,歎了一句這大塊頭,又問:“讓哥兒,幾時動身啊?”
他抓了一塊冰握在手心:“都備妥了,明兒就往豫州出發。阿舅,您上江南作何?”
“你舅母如今沒了官差,我也告假了三個月,打算帶她出去散散心。”
我捂嘴一笑:“是外婆的主意吧,叫你們兩口子出去遊山玩水,順便再給我們懷個弟弟妹妹。”
大夥兒聞言全都哈哈的笑,舅舅害起了羞:“這孩子!不過說的也對。”
晉王突然目光一閃說道:“噝,阿娘,阿舅,我突然想起一事。當時我在西突厥的時候,好像見過舅母一回,她難道是前來替先帝辦事?”
“什麼時候?”
“大前年,乙巳年夏。”
“那一時西突厥還出了件怪事。碎葉城西行四百餘裡是千泉,這塊地方是沙漠裡難得的水土沃潤之地,因暮春盛夏之時林華茂盛、泉眼千個,故而得名‘千泉’。朱邪可汗常來此避暑。那裡的鹿群很是自由,都佩掛著鈴鐺,已經被馴服了,與人親昵不怕人。”
“那一回朱邪可汗算是施了個恩,帶上了我一同來到千泉。就是在宴席間,見到了幾個從國中來的差人,其中便有一個女子。”
舅舅皺眉:“你也見過舅母許多次,怎麼現在才記起?”
晉王說:“嗐,當時她一身男子打扮,麵色清冷,不施粉黛,席間座次又離我太遠,看的不甚分明。前段時間偶然撞見她在禦書房上值一身袍服,這才覺得哪裡有點眼熟。就剛剛才憶起就是她來著。”
我好奇的問:“快說說什麼怪事呀!”
晉王看了一眼我急迫的眼神笑著:“怪事啊,聽我慢慢講。我們當時下榻在千泉行宮裡,他們的皇室行宮相當簡陋,通著廣袤的草地。草地外頭有一泉口,被他們稱作神池,至於其他的泉口應該都是沒有名字的。”
“那天飲宴到深夜,快子時的時候,朱邪可汗帶著那幾個來客,一起往神池走去。我也跟在後頭過去了。西突厥的巫師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半晌了才向可汗稟告,我模模糊糊聽見一句——天上的‘奎木狼’來了,七年之聚,正映神池。”
“那神池就湯泉池大小,可還彆說,在星空底下當真好看,形狀如彎月抱星,水麵閃如銀碎。巫師的話說完了,可汗等人就在池邊站定,比劃手勢開始祈禱,就這麼靜待了約莫一刻鐘,不明情況的皆是左右張望。然後神奇的就來了,頂空的一顆星星突然發紫,緊跟著地上的池水也開始變紫變濃,像是化開的紫玉流淌著,煞是讚歎。”
身旁的宮女們拍著手開始興奮:“王爺王爺,後來呢後來呢?”
我這位哥哥就如同受了什麼鼓舞般,眼睛在宮女們臉上巡視了一圈,換口氣接著侃侃而談:“這還不是最奇怪的,後頭發生的可有點嚇人了,你們可彆害怕呀。”
個彆大膽的宮女嚷著不怕不怕。
“後來啊,從國中來的差人搬出來一隻長方木匣,打開後實屬唬了諸人一跳。那裡頭,竟然是一具乾屍。”
我的汗毛咻的豎了起來,“乾屍……”
他表情豐富的點點頭:“對,乾屍!絲瓜絡一樣的顏色,又像爛透了的廢銅破鐵。領頭的那個將乾屍托出,然後給套上了件衣裳後,兩個人就一前一後抬著那乾屍,淌進了神池裡。”
大夥都瞪大了眼安靜的聽故事。
他繼續繪聲繪色:“當時我也不知是作何。待他們進了池子中央,彎腰屈膝,緩緩的將那具乾屍浸入紫色池水中,咕嘟嘟,水麵開始冒泡……”
我哈哈大笑:“有點像南地的菜乾豬肺湯嘛,是煮來給大家下酒嗎?”
他“去”了一聲,接著說道:“我說的奇怪事就是這了。——那水不知道有什麼神力,片刻後,那東西就像龍眼乾被煮發了一樣,乾癟的皮肉一點點漲大起來。過程難以描述,畫麵也甚是扭曲,但最後,整具乾屍複原了。”
“複原了?!”聽故事的人驚訝著。
“對,複原了。栩栩如生,除了人是死的,整個麵貌恢複如初,那皮膚眉眼,瞧起來還是個俊俏佳人。”
然後他指著我笑道:“那小嘴,就跟妹妹的一樣,玲瓏的很。”
阿娘拍掉他的手:“瞎說什麼!拿一具古屍跟妹妹比,晦不晦氣!”
他一咂嘴:“娘~,這不是扯閒話呐,古往今來人這麼多,哪個跟妹妹有點像不是很正常。”
聽了這話,我半邊身子有點發木。
我這哥哥見我麵有異色,搡了一把我的手臂道:“哥說著玩呢,也沒那麼像,那女屍有個大鼻頭,瞧臉盤兒似是胡人與漢人的混血。”
“那後來如何了?”阿娘問道。
“後來畫師給畫了像,巫醫們又把整具屍身塗滿了防腐藥水,再裝回棺材裡去了。”
舅舅摸著他剛留起的一部短須沉聲道,此事當真詭異,我回去得問問你們舅母。
我說,不,現在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