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很快,男人從朦朧中蘇醒了。他努力睜大眼睛與嘴,試圖說出什麼。
然而從他口中出來的,隻有如小獸的嗚咽聲。
小醜蹲下身,手緊握著路易的手。他的聲音變得格外正常,聽起來就像是飽覽群書的貴族。“對不起,當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成了這幅模樣。”
路易撐著手爬起來。他的臉上也全是血,有些是他自己的,有些是他同伴的。他甩開麵具人的手,踉踉蹌蹌地轉過身。
那……真是……有如……地獄的場景。
有那一瞬間,路易以為自己身在畫展。呈現在他眼前的,不是什麼真實,而是一幅畫。他……隻是……不小心走入了畫中罷了。
一直戰鬥的男人崩潰地跪在地上,哭喊地念叨同伴的名字。地上那些殘破的身軀中,有些是跟著他從阿爾貝托離開的,有些是他在旅途中結識的。他們有的是神眷者,有的是普通人。
死是何等貼近。
在路易決定離開阿爾貝托時,他就想好了這一幕。可他想象的是自己的死亡,想象的是他背負榮光、為自由殉道的那幕。如果是他的錯誤,為何結果要由其他人承擔?!
“對不起……對不起……”
救下他的人走到身邊,他沉痛地說道,“果然……變成這樣了啊。連普通人也不能幸免嗎?”
路易激動地問他,“你知道什麼?”
男人麵向他,不知為何,對方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然而路易已經不在意了。可能曾經的他會考慮對方身份,一無所有的他已不會去在意那些細枝末節的事情。
“世界已經瘋了。普通人的君王、神眷者的神明都步入瘋狂。他們將世界視為自己的所有物,將不符合自己喜好的事物逐一肅清。”
“肅清……”路易乾笑了幾聲。
“我們的存在是錯誤麼?”
“不。你怎會這樣想?神並非為了錯誤而創造出我們。”
“神?如果世上真有神明的存在……”
“你的生命正是神贈與你的禮物。”
路易又自嘲道,“我?以同伴為代價的生命有什麼意義?”
“那證明你繼承了同伴的遺誌。”
“同伴的遺誌……”
“是的。他們為什麼會成為你的同伴?因為你們有相同的理想,相同的渴望。”
“……是什麼?”
“那需要你自己思考。”男人向路易伸出手,“世上還有很多與你有相同遭遇的人。他們正等著拯救。而且,在不久的將來,他們也會成為你的同伴。”
他還能擁有同伴嗎?
路易不清楚,他也沒有勇氣再跨出那一步。
如果他死了,他就不會麵臨選擇的痛苦。
如果他隻想活著,他也無需抉擇。
神啊,為何我還活著呢?
神啊,為何你賜予了我力量,又賜予了獵殺者更強的力量?
“神是公平的。賦予彆人強大的力量,自然會奪走其他的。”
“他們被奪走了什麼?”路易問。
“被奪走了很多。快樂、幸福、自由……”
路易反駁道,“這有什麼?我現在不也被奪走了這些?”
“但你將來仍會擁有。”男人說道。“而且,除此以外,他們還被奪走了最寶貴的東西。”
“什麼?”
“是愛啊。人類從野獸進化,也是源自於愛。”
路易笑了幾聲,男人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變了。曾經他以為男人是無所不知的智者,是神派來拯救自己的使者,然而現在,救命恩人的形象已經變成一個略微博學的老頑童。
“你在說什麼糊話……”
說完後,路易開始搭建給同伴的墳墓。
他選擇一個可以照射到陽光的地方。他的同伴都喜歡沐浴陽光之下。
他在墳墓上豎了一個墓碑。上麵什麼也沒寫。
注視著墓碑,路易想起馬戲團長跟自己講了無數次的故事。那是他養大的孩子被阿爾貝托奪走的故事。
一個普通人,是因為什麼敢與神明對抗?
貝籬在他眼裡是神明,他在普通人眼裡也是神明。
神明拯救不了普通人,是否意味著神的神話已然破滅?
此時,他的救命恩人又回到全知全能的狀態。“曾經,有另一個版本的創世神話。”
他講述了神明被自己所創的種族背叛的故事。
“分食了神明身體的種族們,將獠牙對向自己曾經的同伴。”
“它們互相爭鬥,互相啃食。它們開啟了亂戰的時代,在那時沒有道理、沒有文化、沒有理智,隻有讓自己站立到最後的力量與瘋狂。”
“然後,這些吃下神明身體的種族們也滅亡了。它們的力量順著河流而下,被來喝水的普通生物吞吃下肚。”
“屬於神明的時代終於結束,屬於人間的時代自此開始。”
路易沉默許久後才問,“我們要從哪裡開始?”
“庫爾茲耶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