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納悶兒了。
武漢封城鎖區多天,街上彆說車了,連一條狗都稀罕的很,怎麼會多了這麼多車?
他還沒想明白這件事,車就停在門口,不偏不倚正對著方艙大門。他狐疑走出來,見到車裡下來一個十分熟悉的麵孔,光頭,圓臉,大約一米八的個頭,頭戴墨鏡,臉上掛著口罩鬆鬆垮垮,耳郭上吊兒郎當地彆著一根煙,一見到陳功,推起墨鏡來了勁兒。
陳功也認出他來。
這就是幾天前,在郊區見到的的哥。
的哥剛想給陳功一個擁抱,後者板著臉把他推開,神情嚴肅的訓斥起來
“口罩戴好。”
的哥愣了愣,臉上多了一絲困窘,趕緊扶正了口罩,老老實實道個歉,這才說“我沒留神。”
陳功剛要問他們到底來乾嘛,這的哥倒是自顧自解釋起來“沒想到在這見到您。”
他吐著一口老漢口的地道漢腔,說“來,拐子夥計們,卸貨。”
他一聲令下,幾名的哥紛紛下車,把後座大包小包的幾大箱物資從車上拖拽下來,一摞摞給擺到陳功麵前。
“生活日用品。”他一邊念叨一邊清點“五百一十二套。活接,這邊這邊,還有……”
幾人手忙腳亂,好半天把幾車子貨卸下來,才說明白怎麼回事。
原來市內的幾百名的士司機,聯合起來搞了一個互幫互助的聯合行動,接受的也是政府號召,自發乾起了誌願者,成了城市樞紐的運送員。
這件事按理說,還是陳功起的頭,自打他小商品的渠道打開,形成了物資配送的新思路。
的哥打趣道“再搞幾天,三通一達要坐不住了,估計說老子搶他生意,哈哈哈。”
陳功也被的哥歡快樂觀的態度打動,忍不住笑出聲來。兩人寒暄不久,的哥就火急火燎要走。
他說“不咵了,再說天黑了就,我還有好幾家都要送。”
臨走前,陳功想起自己離京前被問到的一個問題,忍不住問道“你不怕死?”
的哥停住腳,猶豫了一會才說“怕,是個人都怕。但是老子也想清白了,誰哪個都不出力,最後隻能一起倒黴。越來越多的人要是不要命,大家才有活路。”
的哥的話留在陳功心中,身影已經消失在忙碌的街頭。
寒冬臘月,陳功心裡卻起了暖意。
3月初,陳功所在的方艙醫院,成功接納病人總計近上萬,診斷疑似病例近千,排查案例和解救的百姓不計其數。
而就在1號當天,這個最大的方艙,休艙了。
陳功見到施工的團隊入駐方艙,最後一名病人被攙扶著離開醫院的情景,不自覺地留下熱淚,臉上莫名感到一股暖流。
離開方艙醫院的最後一晚,腿腳不方便的陳奶奶在幾個醫護人員的攙扶下緩緩走出大門,一步兩回頭,好好的,忽然哭了出來。
她樹皮樣乾裂的手掌顫抖著摟住一旁的醫護,眼淚涔涔?滾“我沒老公,孩子上班,我家沒人了,要不是你們把我收進來,我死都冇有人給我收屍。”
陳功心裡觸動,一旁的醫護人員卻待她入真正的子女一般。
一旁的劉大夫抹起眼淚來。陳功有些詫異。
劉大夫是個身高一米九的高大男人,麵相很凶,常人叫他“鐵石心腸”大夫,不是沒有原因。
他注意到陳功的視線,說“屋裡人都笑我鐵石心腸,大夫嘛,看慣了生死。但是這幾天,還是……還是忍不住眼淚下來——再苦,我們也熬過來——看到這樣的情景,任何鐵石心腸的人,也沒法不動容。”
陳功默默點頭。
最後一盞燈落下,光影落寞地照了下來,打在卷簾門前,醫護人員紛紛回到各駐地醫院接崗。
這一天,疫情的拐點出現,仿佛埋在陰雲之下的武漢,似乎終於有辦法透了一口氣。
方艙醫院街邊,陳功見到年邁的老大夫。他從來沉默寡言,不跟人來往,此時卻望著這偌大的體育館陷入沉思。
見到陳功走近,他忽然笑出聲來。
這笑聲中帶著氣音,說“我兒子在金銀潭醫院就職——那天他進病危室的時候跟老子講我感染了,我這麼瀟灑,我這麼可愛,老天爺也舍不得收我——多可惜啊。他說這話的時候還像是昨天。今天,疫情終於要被我們捱過去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見。”
陳功心裡不是滋味,正要去扶老人,這老大夫卻一個趔趄,差一點兒摔倒。
陳功這才想起,似乎沒怎麼見過老大夫休息。這一周他在方艙醫院裡忙著後勤輸送,這老大夫從不拒接任何病人,不知道幾晚上沒合過眼。
如果陳功沒記錯的話,這老大夫剛來那天是淩晨四點,一下車過了早就開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