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記得真切,萬年前當卓清潭還是那個未曾分化出性彆的上古上神太陰幽熒時,便時常說這家夥油嘴滑舌的。
這麼多年過去,他經曆了很多苦難,她亦是如此。
隻是,她深深感覺自己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東海之濱無憂無慮、心中無情無欲的上神了。而謝予辭卻仿佛還是最初的模樣,不曾有什麼大的改變。
卓清潭淡笑著點了點頭,表示讚成。
“哦,是嗎?那你可當真是個‘本分’的‘老實人’呢。”
謝予辭“嘖”了一聲,他挑了挑眉。
“這話聽著,我怎麼覺得有幾分說不出的彆扭?”
卓清潭眉眼流轉,帶著一縷笑意看了他一眼。然後輕輕咳了兩聲,搖了搖頭向前漫步走去。
他們將一路花燈儘數賞遍,不知不覺走到了河岸邊。
清冷的月光下,無數兗州當地的少年男女們都出來玩耍了。
他們的手中托著寄托自己心中所思所願的各式各樣花燈,放入河畔流水中,然後閉目合十,虔誠對月祈願。
謝予辭和卓清潭二人走近河畔附近,正好看到一個少女剛剛放走了自己手中的河燈,然後闔目虔誠祈願道
“信女劉氏,今日願將心中祈願寄於‘河星’,隻盼‘河星’如期流向天河。敬請月神娘娘親啟信女‘河星’,保佑玉郎明年科考金榜題名,早日迎我入門。”
河中放逐的花燈還有一彆稱為“河星”,意為“河中星辰”。
凡人寄托情思和心願於此,期望自己的心願能夠順著河流,流向九重天上的天河中。
若是有幸運的能被天上的神君撈起,說不定便可如願以償,被仙神賜福。
當然,凡間的河流永遠也無法流入天河中去,更加不會有仙神當真拾起他們的“河星”。
凡人們自己又何嘗不知呢?
隻是,八月十五拜月節中,大多數凡人們卻還是要拜一拜月神的。
不過他們不知,這九重天上其實從來都沒有什麼“月神娘娘”。
——唯一與“月”相關的神明,便隻有當年九重天上的往聖帝君太陰幽熒的真身與之相近了。
但是如今,往聖帝君業已神隕道消近萬載,他們年複一年對月祈願的種種心事,又能再與何人說?
那少女劉氏闔目小聲喃喃著,年輕美好的臉上儘是無限期盼和柔情。
她期盼郎君科舉高中,更期盼與君相攜,恩愛永遠,白頭偕老,不辜負少年之時的濃情厚誼。
隻是她卻不知道,事事變遷,人心易變,天神尚且命途多舛,世間本就難尋永遠。
謝予辭與卓清潭不知為何,此時具是安靜的沉默著。
他們細細傾聽周圍或是虔誠、或是擔憂、或是焦慮的各種祈願與禱告,先前安逸恬淡氣氛似乎徒然消散。
片刻後,謝予辭忽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有時候我居然挺羨慕他們的,因為一無所知,所以永遠心存期許,永遠暗懷期待,命運不堪時仍有一股信念,覺得會有神明相助。無知而無畏,這樣也甚好。”
卓清潭靜靜轉過頭看了看他,忽而極輕的道
“其實,他們並非無知,也並非是將信念和希望完全寄托於所謂的天上神明。
拜月也好,敬神也罷,他們所求不過是一個心安而已,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亦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她目光溫存的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淡笑道“有些仙神或精怪或許覺得,凡人十分弱小無能。
但我卻覺得,他們雖在凡塵掙紮著曆經六欲七情六妄八苦,但從未放棄過心中所念所愛,已儘了自己最大力量去過好這一生,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強大。”
謝予辭卻搖了搖頭,若有似無的笑了笑,緩緩道
“是嗎?可是,未曾放棄過自己心中所念所愛的人,畢竟隻是寥寥少數。花前滿是癡情曲,紅塵儘是負心人。這世間的惡人,卻要比好人多得多。”
卓清潭回眸靜靜看了他一瞬,他亦坦坦蕩蕩與她相對而視。
二人那一刻心中具有許多話不吐不快,卻不知為何,都未曾再言半句。
許是月色太過溫柔,誰也不想當先破壞這抹難得的溫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