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之漢末風雲!
西漢居攝年間,清明,蜀郡,青衣縣外官道。
牛毛細雨,林道黝黑。一串不緊不慢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時不時林子深處還傳來了一兩聲鴞啼,讓人頗為提神。
“大人,這會城門怕是關了吧?”一個身著灰色短褐的白淨青年,壓著嗓子半探身子,略微忐忑的問道前頭的男子。那男子騎著黑色高馬,一身黑色緊身裡衣外披玄色鎧甲,身子筆挺的策馬向前,連頭都沒回一下,自顧自的趕路。白淨青年沉默了片刻,又忍不住嘀咕道為啥非得清明夜裡趕路。話音未落一陣夜風吹來,小聲嘀咕被吹散得無蹤無影,嚇得青年夾緊馬腹急行幾步,跟上自家大人。
不到半柱香時間,兩人兩馬行至城門外,城門護城河吊橋已經收起。黑衣男子,收了韁繩回頭看向自己的侍從,侍從正低頭往懷裡忙亂的掏著啥。
黑衣男子剛欲張口,眼角瞟到一道黑影從西側城牆貼牆而下,同時重重的一收韁繩,黑馬立刻會意疾馳而出。原來這一直不緊不慢的黑馬,居然是匹少見的良駒,幾個舉蹄落蹄間,轉瞬就到了護城河邊黑影處。
黑影聽見馬蹄聲,回頭一看,立刻加速欲往西邊而去。黑衣男子,雙掌一撐,身子邊飛了起來,雙足一點馬背,就如弦上之箭,劃破夜色而去。黑衣男子抽出隨身佩戴的短劍,直刺黑影背後的包袱。黑影轉身用一根金屬仗隔開短劍。欲轉身繼續逃跑。但短劍如蛛絲盤網一般,纏繞而上。一個勁的在黑影背後包袱和蒙麵黑巾處徘徊勾挑,好幾次鋒刃隻錯了幾根頭發絲地距離便能刺中,但這黑影卻是臨危不亂,運氣十足地避開了。行至第五招,一聲尖利哨聲伴隨一道火光驟然衝至夜空。黑影微一愣神,就被渾然不為所動的黑衣男子刺中了左腳踝,重心不穩的摔進了護城河。
灰色短褐的青年,驚魂未定的趕到河邊,向那個受傷的黑影扔了一張大網,不偏不倚正中黑影,端的想讓人誇一個“好”字。可誰料想,青年扔網子的時候居然連手裡的信號煙花也一並扔了下去。青年期期艾艾的道“大、大人,我還,還有一個煙……”
“蠢貨。”
天光未亮,府衙內堂卻已左右各站了4名衙役,客座落座的正是剛才城牆抓賊的黑衣男子。正一動不動的端坐著,隻見他濃眉深目、顴骨略高,原本也算是好相貌,但因為神色冷漠中帶點狠厲,讓人不想親近。他垂著眼斜睨堂中間捆綁下跪的男子一眼,然後抬眼看上正座的男子,並抬手微揖,沉聲道“縣尉大人,此人在宵禁後躍城牆而出,與屬下交手五招後,被打落護城河用樊網困住,後由守城將士拿獲。身上搜得包袱一個,內有竹簡一卷、硯台一塊、毛筆兩支、玉質印章一枚。”
“楚都吏,天都未亮,讓你家小郭把我從溫柔鄉裡叫來,就為了個翻牆的小賊?”正座的縣尉大人眼神戲謔的看了下跪著的小賊,打量了兩圈最後眼神落在了滲血水的腳踝。那落水賊子似乎感受到了正座男子的眼神,想抬頭看一眼,但微微動了下,卻又低著頭一聲不吭,像是怕了官威。那位半夜抓賊的楚大人,隻是盯著賊子腳邊包袱裡的東西,默不作聲。
縣尉大人頗為年輕,估摸也就二十出頭。這時翹起了二郎腿,歪斜了身子靠在椅背,又瞟了眼包袱裡的物品,輕笑道“以後這種事,你自個處理,再打攪我的好事,就把你的俸祿分我二、三百石如何?”說罷邊懶洋洋的站了起來,邊走邊說“這不開眼的賊,居然攪了我的好事,先收押著,讓他吃幾天牢飯,權當大老爺我,用俸祿替他養傷了。”
“諾。”四名衙役訓練有素地立馬上前,押走了那個黑衣賊子。
楚大人依舊紋絲不動的端坐著,不置可否。
翌日,晌午,青衣縣街市。
“趙雲瀾,你給我站住!”一聲嬌斥在青衣縣最繁華的巷子水調街響起。周邊熙熙攘攘的叫賣聲,都被這聲嬌斥給比了下去。聲音的主人是個妙齡女子,杏眼圓睜,因為生氣兩頰緋紅,卻仍有一股天然美態。
她前麵兩名男子同時站住了。其中一名個子略低的,回過頭張望了眼,一臉的幸災樂禍就在臉上炸了開來,抿嘴憋笑,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兩人之間骨碌骨碌地打轉。另一個身姿挺拔,著一身青藍色曲裾長袍,上下緊窄收身更是勾勒出寬肩窄腰,上下身比例極為妥帖。這一身挺拔模樣卻在那聲嬌斥後瞬間散了氣,歪歪斜斜懶懶散散的轉了身來,眉眼間堆了討好地笑道“祝家妹子——”
“你比過年那陣更漂亮了呀!你怎麼有空來這?來來來,讓大慶陪你逛逛,看上啥就買,不要給哥省錢!”一串鞭炮般喜慶的話就從趙雲瀾嘴裡豆子般的蹦了出來,一點縫隙都沒有。旁人看著,當真是個好哥哥!
“你給我閉嘴!”姑娘絲毫不為所動,微吸了口氣,一字一句的開口“我就是問你,為啥過年我母親準備提親,伯父都沒反對,你卻,卻……”姑娘眼角微紅,仰起頭看了看天空沉默片刻,又低頭說“從小我們玩,你就是新郎官,我便是娘子,你為何反悔了?”
“祝紅妹妹,我知道老爺子願意你當他的兒媳婦,但凡他願意的,我都不願意。與你無關。”趙雲瀾看著這個從小嗬護著的妹子,嘴上卻沒留一點餘地。收齊了懶洋洋的神色,繼續正色道“我還有公務,讓大慶陪你。”
“老趙?!”大慶驚呼。
“趙雲瀾,不用了。”祝紅轉身,沒帶一絲猶豫。
趙雲瀾和大慶目送著她鮮活的背影消失在熙攘的人流裡,對視一眼往城郊走去。
一出街市,春色漸濃。昨夜微雨,路邊的垂絲海棠掛上了露珠,垂柳也已萌芽,這會正是嫩芽開始舒展的水靈模樣。趙雲瀾隻顧趕路,目光沉沉,看不出端倪。
“老趙,你真的拒了祝紅?”
“嗯。”
“你不是挺喜歡那丫頭的嘛!”
“她是我妹。”
“論樣貌、家世、性格、打小長大的情誼,你到底有啥不滿意的?”
“沒不滿意。”趙雲瀾心道為何彆人眼裡的金玉良緣,他自個打心底不願意,就為了跟他老子不對盤?正想著,悠揚回轉的琴音打斷了思緒。趙雲瀾風評褒貶不一,但他的音律造詣卻是有口皆碑,他也瞬間被這琴音吸引。琴音清昂悠遠,緩行中又不乏金戈正氣,山水清音、人生朝夕似乎皆在曲中。
趙雲瀾的母親丁氏,乃氏族大家的嫡女,才貌兼備,尤其琴技在長安都小有名氣。17歲下嫁趙父,過了一段琴瑟和鳴的好日子,趙父趙心慈後來平步青雲,多少也依靠了點妻家的提攜。但趙雲瀾十歲那樣,母親帶他回娘家省親路遇盜匪,趙父出兵相救。但因為趙父不肯同意盜匪的妥協,趙母橫遭慘死,趙雲瀾僥幸逃脫。為此趙雲瀾十分怨怪父親,父親向趙雲瀾解釋國法不可因私情廢止。而後,趙雲瀾13歲那年,父親又迎娶了新的正房娘子,至此趙雲瀾對趙心慈的態度,從怨怪演變成了無視與不屑。
趙雲瀾與大慶踏著琴聲,繞過幾杆修篁,便看到了一方院落,牌匾上落了“流水書院”四字。
“到了。”兩人異口同聲輕道。
進入書院,三兩個衣著樸素的學子在菜地勞作,還有七八個學子捧著書簡在廊下誦讀。
大慶走上前去,向其中一個打招呼道“這位小哥,你們書院昨晚有沒有遭賊,當家管事的在嗎?”
“啊?遭賊?”
“我們是慕名來學琴的,這琴聲?”趙雲瀾不慌不忙的接過了話頭。
“哦,沈夫子。他正在後院撫琴,但是他向來不授琴技呢。”
“哈哈,那看我們有沒有這個機緣了。”趙雲瀾和大慶對視一眼,向後堂走去。
後堂陳設十分簡樸。四方天井內一方正圓石桌,撫琴男子內著白色裡衣,外披深靛青寬鬆深衣,長發輕束披散肩背,閒適卻又於外界隔離,於那方空間獨成一體。古琴旁有一個青銅香爐,裡麵的檀香隨著琴音繞梁而上,從天井的一方天空直上蒼穹。
曲終,音落。
“啪—啪—啪”三下擊掌撬開了那份渾然一體的隔離,趙雲瀾道“高山流水,知音難覓;因果朝暮,終有定數。夫子,在下趙雲瀾。”
撫琴男子,慢慢抬眼,長長的睫毛後露出了一對星子般的眼眸,微抿了薄唇,眼神中略有一分愣神,後又淡淡回道“在下沈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