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時分,我閒來無事,又強打著精神著實無趣,於是遣了高萬枝去探載湉是否在乾清宮中,高萬枝卻回來道:“範公公說皇上在養心殿看奏折呢,奴才已經讓小廚房準備好了點心,娘娘可是要去給皇上送些吃食去?”
我“嗯”了一聲,剛要應聲說話,卻又想到下午趙太醫的囑咐,若是去了,真的發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又該如何收尾,對於我來說,最好的結果就是載湉從始至終不知道有過這個孩子的存在,否則怎麼樣都躲不過一場可怖的傷害,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但最好還是儘量不見。
我道:“既然已經準備了點心,就讓白歌送去養心殿給皇上吧。”
鶯兒急道:“娘娘不親自去看望皇上嗎?”
我道:“皇上忙於國事,我怎好去打擾。”
鶯兒道:“娘娘今兒是怎麼了,以前……娘娘都是親自出入養心殿的呀……”
我心下微微愴然,截斷她的話頭道:“我沒事,讓白歌送去,你陪我去禦花園逛逛。”
鶯兒一愣,忙上前來托住我的手,也不再言語,直直一道出了門去。
自從景仁宮因著久前隆裕的那話而被移種了許多花木過來,院子裡一到春夏兩季就是花團錦簇,五彩繽紛,就連禦花園都感覺遜色不少,漫天的彩霞染紅了半邊,也映紅了荷花池麵,點點紅光在水麵閃耀,晚風吹來,吹拂著水麵圓盤似的荷葉來回蕩漾,近處的石橋、亭台、樓閣,遠處的紅牆金瓦、簷牙高啄仿佛靜臥在水麵上,依著花石子甬路行走,貪看那美好春色,漸漸走得遠了,四周奇石羅布,佳木蔥蘢,青翠浮碧間我似乎影影綽綽看到一絲人影,猝然停下腳步,鶯兒疑惑問:“娘娘,怎麼了?”
我忙示意她噤聲,指一指不遠處的人影,“你在這裡候著,我去看看那是何人。”
鶯兒一攏提燈,拉住我的衣袖道:“娘娘一個人去是不是有些危險?”
我拍一拍她,“放心,紫禁城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進來的,況且我是珍妃,誰敢把我怎麼樣!”
於是抬腳徑自往前踏去,疊疊嶂嶂的白楊鬆柏枝葉橫生,密得幾乎沒有一點縫隙,遮天蔽日,戲白雲蒼狗,伴空山流嵐,沐日月星辰,染天地浩蕩,光線漸暗,方才在外頭看見的身影到了近處反而尋不得,我心裡有些暗暗地發怵。
清寒漸重的暮光中,絲絲微弱光影的交錯裡我看到一抹淡綠色,碧霞羅上頭還繡著淡粉色的合歡花,那女子始終背對著我。
我駐足在一尺的距離外,出聲問:“你是什麼人?”
女子身子一震,回頭看我,淡淡一笑,手腕挽了挽紗袖,眸子似是含了春水清波般的流盼婉轉,發髻上斜插著一支碧玉輕鳳釵,輕輕打量我兩眼,盈盈俯身行禮道:“奴才愛新覺羅??清寧給珍妃娘娘請安。”
愛新覺羅??清寧?
我問:“你就是瑞郡王奕誌第七女,誠慎貝勒的福晉?”
她微微頷首道:“正是奴才。”
看著眼前的這個亭亭玉立的可人兒,我不禁心生憐憫,柔柔說道:“今兒是老佛爺召你來給大人做奠的吧?”
愛新覺羅??清寧低低答道:“是。”
我走到她身邊,溫和問:“祭奠早該結束,那你如何這個時候還不出宮?”
愛新覺羅??清寧淡淡一笑道:“奴才難得入宮一次,很想瞧瞧大人走過的地方。”
這個愛新覺羅??清寧剛嫁給那爾蘇沒幾日,那爾蘇就出事了,應該跟那爾蘇沒什麼情分可言,卻要守寡至今。
我含笑道:“本宮沒想到福晉競對那爾蘇大人這般情深義重。”
她看著我道:“娘娘是不是覺得奴才原應跟大人沒什麼夫妻情分,因而對大人之事也該冷漠處之?”
這個愛新覺羅??清寧倒比我想的更要伶俐。
我微笑搖頭,“本宮沒這麼覺得。”
她也笑,隻是她笑得比我坦然,“娘娘不必藏掖話語,但凡正常人都會這麼想的。”
我問:“既如此,那福晉為何……”
愛新覺羅??清寧輕笑道:“雖說奴才的確與大人情緣淺薄,但奴才心中敬重大人是個君子,奴才的夫君是大人這般人物,奴才引以為榮。”
我淡淡道:“可是誠如福晉所說,福晉和那爾蘇大人情緣尚淺,福晉又如何能肯定大人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
愛新覺羅??清寧笑看我一眼,然後一麵抬腳朝前走,一麵淺笑道:“若是娘娘知道大人赴死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娘娘絕不會有此一問。”
我一蹙眉,“真正原因?”
愛新覺羅??清寧語氣淡然道:“眾人知道的原因隻不過是表麵上的,也是大人刻意想讓眾人知道的。”
我問:“刻意?”
愛新覺羅??清寧點頭道:“大人騙過了所有人,包括阿瑪。”
我假裝不解,“那爾蘇大人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難不成這件事裡頭還有什麼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