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叫了鶯兒進來,吩咐道:“好生送趙太醫出去,”鶯兒應了,就在趙太醫將要跨出門時,我忙叫住他,又道,“我不在皇上身邊,恐還要勞煩趙太醫多去乾清宮瞧著皇上的身子。”
趙太醫聽了,似有話要說,但最終還是把話生生咽了下去,應了一聲:“是。”
以往不是去乾清宮、養心殿,就是去寧壽宮、儲秀宮,要麼就是去永和宮、承乾宮,這被禁足哪裡都去不了,人一下子就清閒了,於是,隻時常都躺在榻上,看著雲卷雲舒,看著日升日落,院子裡的花草開得還是那麼繁盛,姹紫嫣紅得就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樣,就好像那些走了的人仍然還在哪裡忙碌一樣,每次想到這裡,我眼睛就忍不住酸脹起來。
恐是春日疲倦,剛闔上眼睛沒過多久,整個人就朦朦朧朧地睡過去,也不知睡了幾個時辰,最後仿佛是被一陣窸窸的嗚咽聲吵醒,睜開眼睛,小窗外已是弦月如鉤,幾許繁星陪伴閃爍著的冷月,淡淡的清風拂過,稠密的葉子隨著月色波光輕微擺動,夜裡的馨香彌漫開來,我本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這些日子我總是會發生幻聽,多是哭泣聲,歎息聲,腳步聲,走到外頭卻發現什麼都沒有,剛要起身卻又聽到一陣被極力抑製的嗚咽聲,我披了一件單袍就轉身出了屋子,左右看了看,發現廊下正蜷縮著一個小太監,我走過去問他:“你是景仁宮的?”
小太監抬頭看是我,忙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跪在地上磕頭說:“奴才原是高公公手下的,擾著娘娘安歇了,奴才實在該死!”
我輕輕一笑,“與你無關,”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太監道:“奴才常泰。”
我“哦”了一聲,“原來你就是常泰,以前總聽高萬枝嘴裡提你,”靜了一會兒,又道,“你很受高萬枝信任。”
常泰道:“奴才不過就是做些本分之內的事,根本算不得什麼,能得高公公信任是奴才的榮幸,隻是……”話說一般,他沉沉歎出一口氣,隨即又抹了一把臉。
我問:“你方才在哭?”
常泰點一點頭,“高公公去得慘,奴才念及以往高公公對奴才照顧有加,奴才一時心酸就沒忍住,還請娘娘責罰奴才!”
我深出一口氣道:“你也算是有情有義,我責罰你做什麼,”隨即又道,“既然你是高萬枝帶出來的,以後就頂了高萬枝的位置吧!”
常泰聽了我的話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忙就磕頭,“奴才叩謝娘娘!”
我讓他起來,“日後有什麼不懂的不必怕,就去問鶯兒、鵲兒,她們兩個會告訴你的,誰都是從無到有,好在這段日子景仁宮沒什麼忙碌的事情,你就趁著曆練曆練,不多久你就都懂了。”
常泰恭謹應道:“奴才明白。”
反正我也睡不著,抬頭看一眼星空,黑藍的天幕上星光迷離,流銀瀉輝,如此美景,豈可辜負?於是,我一側身也坐在廊下,常泰忙要躲閃,我一把捉住他的胳膊,“沒事,坐吧。”
常泰驚詫道:“這怎麼能行,奴才怎麼能跟娘娘坐在一處!”
我笑,“我說沒事,”見他還是局促,我便道,“難不成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常泰連忙道:“怎麼會!”他看我依舊堅持,隻得硬著頭皮坐了。
我問他:“高萬枝杖斃時你去看了?”
常泰歎息答:“是。”
我問:“他……怎麼樣?”
常泰倒是不明所以,側頭望著我。
我也望他一眼,淺笑道:“高萬枝可有留什麼話?”又道:“他……去得可痛苦?”
常泰低一低視線,蹙了眉毛,裝作無意地摳著自己的手指說:“娘娘一定要好好保重,高公公為了保住娘娘寧願赴死,不吭一聲,高公公被杖斃時奴才就在旁邊看著,人被打得口吐鮮血,麵目難辨,奴才去收屍,高公公還留著最後一口氣跟奴才說了‘娘娘’兩個字才肯閉眼去了,高公公雖然隻說了兩個字,奴才也知道高公公是讓奴才一定要好生護著娘娘安危,”他停了一會兒,又道,“奴才知道的。”
我聽著,眼淚又忍不住決堤,我仰目看著天上的繁星,過了很久,我對常泰道:“你知道人死後會變成什麼嗎?”
常泰問:“什麼?”
我指一指夜空道:“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又道,“你看,戴春榮、高萬枝,他們都正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常泰深信不疑,隻又跪在地上朝天上的星星磕頭,“戴公公、高公公,你們放心,奴才雖然粗笨,但一定會護著娘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