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進賢長歎一聲,黃引恩所言句句切中要害。想起來,世界上第一架客機航班是1919年從英國到法國巴黎的dh4a飛機,共有乘客2名,加上機組人員一共4人。票價高達25英鎊(相當於現在950英鎊左右)。那時候的航班,導航不準、失事可能性大、高空中極為寒冷、航速極慢、機場十分簡陋(滿地是泥)、旅途受到氣流影響非常顛簸。當時,無論是火車還是輪船都沒有把飛機作為競爭對手。自己若是開辟從天津到登州的航線,即使不考慮海禁,估計和首航的客機效果差不多。在黃引恩等人的頭腦中,海運不但風險大,而且沒有必要,而真正引導這種需求,除了持續的資金保證外,持續的技術改進也是必不可少的。而這兩點自己都做不到,既沒錢也沒人。想到這些事實,王進賢不禁對自己開通從天津到登州的航線產生了疑問。難道防汛營一事隻是南柯一夢?完全沒有必要?
王進賢“我尋山所與登州府之間山巒疊嶂,道路崎嶇,若走海路倒是方便許多呢!”
黃引恩“隻怕未必。”
王進賢“何以見得?”
黃引恩“膠東這地方,雖然臨海,但是暗礁密布,臨岸水淺,並不適合遠洋航行。遠洋航行,必用大船,大船吃水必深,因此極易觸礁擱淺。特彆是登州和尋山所之間,必過成山衛,成山衛號為天險,行船之人都聞之色變。”
王進賢“我聽說有一種沙船是平底船,吃水淺,載重大。”
黃引恩詫異的看了王進賢一眼“不錯,這沙船的確適宜在北方航行,但是王千戶要用沙船來建立防汛營嗎?”
王進賢“有何不可?”
黃引恩哈哈大笑。孫昌齡道“防汛營用作維護地方、護送海運等政務。哪裡用得到那麼大的船。”
黃引恩“隻怕除了登州水城,各地衛所也沒有那麼大的港口吧。這建立防汛營,最大用到艍船就差不多了。”
王進賢“艍船?”
黃引恩點頭“艍船結構堅固,善於遠洋,體量中等,可以運貨,也可以用作戰船。”
王進賢“不知此船造價多少?”
黃引恩“嗯。物料費大概60兩,人工費大概200兩。大概300兩一隻吧。王千戶,造船費時費力,山東本地還造不了,這種海船給到南直隸去造。我給你出個主意,你可以去買。”
王進賢“買?”
黃引恩“聽說你和登萊副總兵熊大經關係甚好,去問問他吧,他那裡船多的很。”
王進賢心中合計著,抬眼看了看孫昌齡,這個老古板坐在那裡神色如常,一點沒有驚訝之色。王進賢心中一動這個家夥不是老古板啊,隻是隱藏的很深罷了。
王進賢“多謝黃先生。下官還有一事相問。不知這次成立防汛營,山東布政司準備了多少銀子?”
黃引恩又一次哈哈大笑,看了一眼孫昌齡。孫昌齡倒冷靜的很,使了個眼色。黃引恩繼續道“這次成立防汛營,需要造船40隻,以小型近海船隻為主,含修造費用,用銀10000兩;募兵600人,兵仗旗鼓、銑炮火藥,用銀1000兩;年餉銀12000兩;行糧2000兩,總計25000兩1。不過到時候王千戶能見到的,恐怕不會有這麼多。”
王進賢目瞪口呆,沒想到一個1000人的防汛營居然動用了這麼大一筆銀子。
二人又就相關問題討論一番,等到差役將人捕到,躺在擔架上的女子果然是那個小妾,而且啟出一批金銀財寶。孫昌齡準備起身審訊,黃引恩上前出了個主意“這個小妾我們曾多次審訊,她幾次三番就是抵賴不認,一把鼻涕一把淚倒似甚是可憐。這一回我們雖起獲了贓物,但是看上去和楊老爺雷擊致死沒有直接關係,想必這個娘還要抵賴不認,傳了出去反不為美,還誤了功夫。不如明日幾個案子合審,暫且先涼她一諒,她一個女子必然心中惶恐,然後突然襲擊,她必然會露出馬腳。”
孫昌齡撚著胡須道“此計甚妙,就依你計。”
1此處銀子的計算,根據《神宗實錄》定福建餉額撫臣殷從儉言隆慶六年,春汛分布各水陸官兵共一萬三千三百八十九目名。以歲餉計之,陸兵除原代機兵者州縣給工食外,尚該支銀一十萬五千七百三十餘兩,水寨官兵該支銀三萬七千九百餘兩,又各汛期水陸兵行糧約用銀二萬餘兩,又年例犒賞衣裝並衝鋒賞功優恤等費約用銀五千餘兩,修造船隻及置造軍器火藥鼓旗等項約用銀一萬餘兩,通計用銀一十七萬八千六百三十餘兩。
案子破了,皆大歡喜。憑借此案,孫昌齡算是有了一件大大的政績在身,尤其高興。晚上,楊氏一族設宴款待,除了大吃大喝,還每人贈銀5兩。王進賢有生以來第一次接受了賄賂,雖然是感謝費,但心情還是如五味雜陳。
夜裡,王進賢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沒想到自己大展宏圖的願望這麼快就要落空了,若是無法行商大海,自己到這裡還有什麼意義!種好地?這是一個封建官員就可以做好的事情。也許自己來到膠東本身就是個錯誤。這裡經濟落後,人民沒有經過啟蒙,交通設施條件差,完全不具備資本主義起飛的條件。也許應該找到江南某處做個千戶,事情可能會容易很多。可是現在想這些事有什麼用呢,木已成舟。萬事開頭難,王進賢隻能暗鼓餘勇,再接再厲。
他徹夜難眠,隻好起身詳細計算了建立防汛營所需要的銀子。如果30人一條船,需要10條,用銀3000兩;20人一條則需要4500兩。每人每月一兩餉銀,就需要3600兩,這還不包括閏月,這樣算下來,防汛營雖然可以成立,但是一年不到,這一萬多兩銀子就會花光。當然,黃引恩所說的數字估計還有水分,要不然各級官員貪墨什麼去。但是,自己卻是要實實在在乾事的,這些銀子雖然能省一些,卻都是實打實的出入。王進賢長歎一聲長安米貴,白居不易啊。隻盼望尋山所的兩個工業項目能儘快地變出銀子來。
第二天,王進賢又去了文登營,向彭雲融表達了要建立防汛營的意願,並表達了希望能多拿些銀子的願望,彭雲融一口應承。
防汛營的事塵埃落定,按理說王進賢應該興高采烈才對。可是王進賢心中卻總是有個疙瘩唐文焞那裡怎麼辦。把防汛營南汛移到尋山千戶所,看上去很好,其實卻得罪了唐文焞,得罪了唐文焞,很可能意味著得罪了世居膠東的沿海各衛所。彭雲融一紙調令就可能離開膠東,拍拍屁股就走了。自己卻指望著以此為根據地呢!不過彭雲融說的沒錯我的眼光不能僅僅局限在這一所一衛之間,應該有更寬廣的視野。雖然他以為我意在封侯拜相。
銀子,一切都是銀子惹的禍!一下子從唐文焞手中切下這麼大一塊銀子,他怎麼會高興呢。在膠東半島,商品經濟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那麼為什麼唐文焞對於銀子有那麼大的興趣呢?作為一般等價物的銀子,不能吃不能喝,它的意義在於交換。在膠東半島,除了幾個大城市,銀子幾乎毫無作用。唐文焞對於銀子的渴望,說明商品經濟對於相對落後的北方社會並不是毫無影響。發達的交通,帶動了社會的流動,進而帶動社會的發展。膠東地區雖然不如其他沿海地區發達,但是上層社會已經感受到銀子的力量,他們瘋狂的追求著這種代表財富的一般等價物。
沒有工業的創新發展,商品經濟僅僅停留在商品貿易和金融手段上,並沒有創造新的價值,按照熊彼特的理論在一種理想情況下,沒有創新,沒有變動和發展,社會生產會始終處於循環運行均衡狀態。社會的總收入等於總支出,那麼就不會產生超額利潤。在封建的中國,發達的水路交通網為商品經濟的發展插上了翅膀。但是在封建專製之下,商品經濟沒有創造新價值,創造新的階級力量,反而成為統治階級拉大貧富差距的工具。在明末,一個有頭臉的士紳,出門帶的隨從少於7個人,都會覺得沒麵子,可見貧富差距之大。坐擁萬貫的商人並不代表新的階級力量,在漢朝,中國早就擁有富甲天下的商人了,誰都不會覺得漢朝會跨入資本主義社會。大明朝其實和同一時期的葡萄牙和西班牙處於同一水平線上,真正的革命需要英國工業革命那樣的新生力量來帶動。或許我的任務就是要給中國安裝一台發動機。
解鈴還須係鈴人,不能讓銀子成為決定一切的力量。王進賢道“走,去成山衛!”
走到半路,王進賢又改主意了“不去成山衛了,咱們先回尋山所。”要勸說唐文焞,怎麼也給做些準備,給有些拿得出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