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後!
時光荏苒,轉眼間鄧老師已經在縣一中任教了一年。一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重新拿起教鞭,感覺既熟悉又陌生,麵對已經長成小大人的學生,不免心怯。以前教小學,孩子們都比較瘦小,突然間麵對幾十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學生,真有點不適應。
比起不適應,讓鄧老師更頭痛的是教數學。他在大學學的是漢語言文學,兼修的是英語,巧合的是原來教數學的老師下海去了,校領導臨時安排他教數學,也隻好硬著頭皮上。
縣一中彙集的都是縣裡尖子生,他們思維敏捷,風華正茂,喜歡鑽研。鄧老師最怕的就是他們提問題,害怕自己解答不了,有失尊嚴。他原來讀的是中師,對高中數學沒有係統學習過,為了對高中數學有個係統的深入了解,每天晚自修就在級室自學高一到高三的數學,並且和學生們一樣訂了一份《中學生數理化》。通過一年的學習摸索,鄧老師心中才有些底氣,從容麵對學生的提問。
鄧老師任教的學校正是青芸的母校,這裡的一草一木曾經伴隨著她成長。每當巡舍回來,走在靜謐的校園裡,修剪整齊的九裡香散發出清幽的香味,他都會思緒萬千。在這書香馥鬱的校園裡,青芸是否也曾被這清幽的花香遲緩過腳步,為它停留,深呼吸,沐浴花香中?
時間過得真快,回到家鄉工作已經一年,自己也從一個鄉村小學老師變成縣重點高中的數學老師。每每想起過往歲月,鄧老師都無限感慨,曾經的夢想——跳出農村,終於實現。
到現在還記得當自己把回縣一中教書的消息告訴哥哥的時候,哥哥那曆經滄桑的臉笑得眼眯成一條線。良久,從身上摸出一根香煙,叼在嘴裡,哆嗦著手點了幾次才點著,猛吸幾口再歎息般長長吐出,一迭連聲說“這就好……這就好了……”受哥哥感染,本來情緒低落的鄧老師心情也舒暢了很多,開始意識到工作的來之不易,雖然和自己當初的設想有一定落差,但也彌足珍貴。
令他意外的是畢業後的一年裡,原本已斷絕聯係的親戚又開始走動,過年從年初四開始,家裡來客就沒有停過。有父親的姐妹也有母親那邊的親戚,這些十幾年沒有來往的親戚好像約好那樣,突然間就來齊了。客人的歡聲笑語讓沉寂多年的老瓦屋一時間熱鬨非凡,哥嫂每天都為招呼客人忙得腳不沾地,連過年後來探親的秀梅都被留下來幫忙。
畢業後就忙於工作,鄧老師和秀梅已經一個學期沒有聯係。
雖然少聯係,但秀梅卻不認生,把這裡當成了她自己的家,一進門看到姐姐在廚房裡忙活,脫掉外套就幫手洗菜。
鄧老師忙搶過她手中的青菜,忙不迭地說“快快一邊去,怎麼能讓客人乾活呢!要做也是明天的事。”
秀蘭在一邊看到,笑著說“啟先你就讓她洗吧,又不是外人,沒那麼多講究。”
“大嫂,我沒當她是外人,隻是秀梅剛來到,總要坐下來喝杯水先吧!”鄧老師笑著說。
秀梅沒搭話,笑嘻嘻的低頭洗菜。鄧老師這才留意到秀梅,短短一個學期沒見,臉色紅潤了很多,粉嫩得像掛在枝頭的三華李,白裡透紅。上身一件白色毛衣,配上深藍色牛仔褲,勾勒出凹凸有致的完美曲線,充滿誘人的青春氣息。
或許是被鄧老師看得不好意思,秀梅抬起頭,似笑非笑地說“看什麼看,快幫忙洗菜。”
“我是看我們家的姑娘啊,從大圩回來確實不一樣,又漂亮又新潮。真是吾家有女初長成,養在大圩人未識。大嫂,你應該為妹妹找個好婆家了!”鄧老師樂嗬嗬地說。
“什麼時候學會油嘴滑舌了?”頓了頓,說“沒你的茵茵新潮,她才是又漂亮又時尚。”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秀梅不經意的一句話便擊中了鄧老師的要害。興致刹時低落下來,眼神黯淡無光。
低頭洗菜的秀梅沒有注意到鄧老師的情緒變化,仍然連珠炮地發問。
“什麼時候帶茵茵來見家長?她在廣州哪間學校上班?你們相隔這麼遠,見一次麵不容易,她來探過你嗎?”
秀梅的問話讓鄧老師額頭冒汗,他不想把那次在茵茵家不愉快的經曆告訴任何人。對他來說,那次逼仄局促的見家長,簡直就是一場噩夢,不願再提起。也是那一次見麵,讓他清醒地認識到他和茵茵之間橫亙著難以逾越的大山!回到學校後便向茵茵提出了分手。現在還記得當他提出分手時,茵茵哭得梨花帶雨的姿態,曾無數次出現在夢境裡,醒來時眼淚沾濕了枕巾的痛楚隻能在午夜夢回時獨自消受。
麵對秀梅的問題,鄧老師不想說太多,直接告訴她“我們已經分手了。”
鄧老師的回答顯然出乎秀梅的意料,過了半晌才問“好好的怎麼就分手了?”
鄧老師沒心情回答她的問題,一邊的秀蘭見他情緒低落,岔開話題說“荷蘭豆洗好沒有,快拿過來炒豬肉……”
自從與茵茵分手後,鄧老師對感情之事可謂心灰意冷,一心撲在教學上倒也清靜。慢慢地,竟然喜歡上了這種寧靜恬淡的生活。
天氣越來越熱,每到下午,放學後,殘陽夕照。邀幾個同事在操場上踢足球,恣意奔跑後的大汗淋漓,便是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時值夏至,學校後山上的知了開始鳴唱,在悶熱的午後,特彆令人煩燥。同學們又開始談論校園中的木棉樹,今年木棉花開得如何的燦爛。仿佛這已經是一個傳統,每當臨近高考,這棵高大挺拔的木棉樹便成了畢業班關注的對象。
鄧老師雖然隻是教高一,但從他們在身邊經過偶然聽到的話語中也可感受到畢業班同學的焦慮。他能理解現在同學們的心理,十幾年寒窗苦讀,關鍵就在七月七日的這一搏。木棉樹成了他們的精神信仰,祈求木棉花開,祈求考試結果如木棉花那樣燦爛輝煌。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盛行木棉花開燦爛與否預兆著高考升學率的高低這一傳言。從木棉花成為每一屆畢業班學生談論的主題可知,這已成為一中的一個傳統,屆屆相傳。鄧老師看著眼前尚帶稚氣的學生,看著他們對未來既期盼又彷徨的神態,內心深處不免生出憐憫之情。是啊,高考,這一牽動著無數國人神經的考試,連鄧老師這局外人都能感受到那種窒息般的壓抑,何況是局中的莘莘學子們?所以,木棉花這一傳言就讓它一直流傳下去吧,它是同學們精神力量的源泉。
看著眼前辛苦備考的學生,鄧老師仿佛看到了當年青芸的影子。
那一年,鄧老師到學校來找她,也是這樣炎熱的午後,知了的叫聲響徹校園。走在校道裡,青芸仰望木棉直入雲霄的樹冠感歎“今年的木棉花開得真燦爛!嗯,應該又是一個碩果累累的高考。”當時不懂,還揶揄她迷信,一棵樹而已,有那麼神奇嗎?現在憶起,彆樣滋味在心頭!唉,為什麼要回一中教呢?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會讓他想到青芸,折騰著他本已漸趨平靜的心!
鄧老師苦笑著,回顧認識青芸後的幾年時間裡,她就像繞著地球轉的月亮,時刻影響著他心湖的朝夕變化,起起落落都是為了她!如果沒有青芸,他可能還是銅鑼村的一位小學老師,娶妻生子,終老於鄉間!這個讓他刻骨銘心的人兒現在已改投他人的懷抱,令他至今都無法釋懷。他不明白,是怎樣的魅力能讓青芸變心,難道就是因為班長有錢?錢錢錢,又是錢!和茵茵的感情走不到最後也是因為貧窮。世道人心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現實?
想到錢的問題,鄧老師就感到憋屈。雖然現在有了工作,環境也不錯,但每個月才幾百塊錢的工資,比哥哥在深圳搞裝修的收入還不如。有時覺得讀那麼多書真浪費,收入還比不上在深圳賣小吃的!
過年的時候,親戚來探連坐的地方都沒有。他意識到老房子該到走進曆史的時候了,可是建新房需要一大筆的錢,自己的工資又不高,哥嫂收入雖然比較高,但之前供自己和秀梅讀大學是一大筆開銷,在深圳消費又大,什麼都要用錢,也沒什麼積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