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冠百王劉秀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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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爭論過何時起事後,大家再也沒有提過此事。劉演和劉稷還是每天堅持帶著賓客操練,劉秀從新野回來又開始了讀書種田的生活。
劉家的長者們對於劉秀的回來表現出格外的熱情。不僅是因為劉秀謙遜有禮,受人喜歡,更重要的是,在他溫爾文雅的笑容裡似乎藏著平衡舂陵山雨欲來的力量。劉演日複一日地堅持和努力為日漸式微的劉家撐起一種氣勢,這種氣勢與各地風起雲湧的民變有著某種微妙的相似,令人興奮也令人害怕。年輕人蠢蠢欲動,遠大的前程與一生的夢想在英雄的氣勢中悄然醞釀,長者們卻擔驚受怕,他們渴望家族榮耀又怕卷入那種沒有未來而又充滿凶險的努力中。隻有劉秀坦然自若,對於大哥帶給舂陵劉家的複雜影響,他無憂無喜,努力從容地過著自己簡單的生活,老老實實種田,踏踏實實讀書,偶爾去新野看望劉元和陰麗華。劉秀從容的氣度微妙地平息了劉家宗室忐忑不安的躁動。
有一種人,生來就似英雄,他的言行,天生就在彆人之上,彆人隻能仰望他叱吒江湖的風光,充滿敬畏卻難以接近,劉演便是這樣。他兒時的夢想激勵著自己和所有追隨他的人,他沒有取得任何功名,卻是萬人之上的英雄。也有一種人,天生不像英雄,和所有人親切平和得像家人,卻總在每一個平凡的言行中散發出真誠的情誼和堅韌的力量,他生活在朋友中卻能隨著時光超越所有人,劉秀便是這樣。他日複一日經營著自己也幫助著彆人,他默默地影響了彆人卻毫無知覺。
劉秀勤奮地種田,努力地讀書,彬彬有禮地待人,他成為了劉家長輩們眼中的榜樣。長者們以他為榜樣教育孩子,連德高望重吹毛求疵的劉良對劉秀也讚不絕口,劉秀不僅是他兄長的孩子,更是他親自培養的孩子,他為劉秀感到驕傲。
但舂陵子弟心中的英雄隻有劉演。
劉秀似乎已經安心於踏踏實實做一介平民。但劉良卻不希望劉秀隻是平民,劉家雖然沒落,但依然是沒人敢小視的宗室世家。劉良欣賞劉秀,這個他親手教誨過的孩子,豈能隻是平民。劉良再次求助納言將軍嚴尤。嚴尤對劉秀很有好感,願意給予幫助。但劉秀拒絕了叔父的好意,他安心於自己的生活,因為他有他的理想和期待,也安心於自己的理想和期待。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理解自己的理想,也不是所有人能讓自己的理想隨著歲月成長,當一個人安心於自己心中的理想,外麵任何誘惑都隻是雲煙。
劉秀是擁有土地並能把莊稼管理得一流好的平民,但劉秀不隻是一介平民,他是擅長販賣糧食的平民。他將自己種出來的糧食進行販賣,還將彆人種出來的糧食進行販賣,他是一名優秀的商販,大批的糧食在他手中運轉倒騰。短短兩年間,他又把劉家經營得有聲有色,他已經能夠為陷入困境的劉演足夠的支持。
劉秀也是一位懂得強身健體的平民,每日必不忘習武。他知道未來的道路還很漫長,雖然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但他知道成功一定需要有健康的身體,尤其是紛亂的時代,武力從來不會貶值。
劉秀最喜歡的還是做一位士子平民。劉家已經不再有往日的世家輝煌,但劉秀對詩書經略卻情有獨鐘,每日有閒必手不釋卷,不必著述自己的心誌與悟得,但能從文字間洞悉人生世事卻是另一番天地。
劉秀怎會隻是一介平民!
有了物質的支持,劉演也不著急起事了,他和劉稷經過了一段痛苦的內心煎熬,日漸明白了劉秀的道理。赤眉軍和綠林軍依然氣勢磅礴地輾轉著,屢經惡戰,屢獲勝利,但始終隻是疲於奔命。劉秀說得對,這些起義軍雖然很有氣勢,但他們沒有遠大目標,也不懂得發動民意,始終隻是尋求生存與利益的烏合之眾。劉演除了日常的練兵習武,便是出去廣交朋友,暗中準備,雖然不確定起事會在哪一天,但他知道這樣的日子已經越來越近了。
劉秀從長安回來已是三年過去了,天下依然還是一樣風起雲湧。
王莽立朝不久,強行將匈奴、高句麗以及西域各國從“王”的稱號降為“侯”。這些王侯表示不滿,王莽立馬派兵出擊,他絕不允許有人挑釁新朝的權威。於是,數十萬軍隊長期消耗在邊境戰亂中。在國內,王莽又對幣製、土地以及政府體係再次進行了大膽改革。雖然初衷很好,但依然沒有得到百姓支持,又受到地主階級和官僚階級的抵製。改革最終全部失敗,致使百姓所受的壓迫更加巨大。又逢連年旱災,天下更加動亂,無數走投無路的災民都加入了起義軍的隊伍。
很多民變不斷被鎮壓,又有很多民變不斷出現。綠林軍和赤眉軍始終是最強大的兩支隊伍,成為王莽的心頭大患。王莽開始籌劃派遣朝廷大軍剿滅綠林和赤眉,連年用兵使王莽能動用的軍力已經不多,還能保持強大戰鬥力的隻有朝廷的精銳部隊了。
地皇三年公元22年,王莽派太師王匡和更始將軍廉丹率十萬精兵進擊赤眉軍。此時的赤眉軍已經發展到十幾萬人,縱橫在青州、徐州之間。廉丹是戰國時趙國名將廉頗的後代,雖然也有廉頗的勇猛和軍事才能,卻不善治軍。軍隊所到之處,奸淫燒殺無惡不作,被老百姓深惡痛絕。當地人編出歌謠“寧逢赤眉,不逢太師王匡,太師尚可,更始(廉丹)殺我”。赤眉軍軍紀嚴明,作戰勇敢,雙方交戰,互有勝負,一時膠著不下。同時,王莽又派納言將軍嚴尤率兵南下剿殺綠林軍。
大戰消息接連不斷傳來。劉演等人感到長久等待的機會就要來臨,他們開始進行最後的準備。劉秀一邊進行販穀,一邊了解周圍城鎮的詳細情況,並暗中開始準備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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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劉秀帶著劉全又去宛城販穀。剛剛處理完手中的糧穀,忽見一人直向自己走來。劉秀不敢大意,地黃元年就曾因地租之事被人訴到官府,幸好又得嚴尤關照,使劉秀再次無恙。劉秀警惕地看著來人,隻見來人一邊走一邊盯著自己。待那人走近,劉秀認出來人竟是李軼。雖然彼此都從少年成長為青年了,但對視之下,依然能辨認出當年的樣子。那年劉演殺了李通的同母異父哥哥申屠臣後,李軼李通到家裡來鬨過一次,劉秀對他印象深刻。事情平息後彼此不曾再見。
現在突然見到李軼,劉秀心中猛然一緊,環視四周,路人各自行走,安然自得,隻有李軼一人徑直朝著自己走來。李軼依然瘦削,但個子比原來更顯高挑,麵無表情,眼神冷峻,不時左顧右盼。難道他今日想報仇?劉秀下意識地將手伸進裝雜物的袋子裡,裡麵藏有一把匕首,是劉秀日常防身所用。李軼走近劉秀時,緊繃的臉好像突然被觸動了開關,一下綻開了笑容,笑得很是燦爛。劉秀嚇了一跳,不過見到笑容終究令人親切。劉秀懸著的心踏實下來,也衝李軼點頭一笑。李軼的笑隻綻放了一下,便又沉著臉,也不說話,進一步走近劉秀。
劉秀心中一沉,慢慢握緊匕首,緊緊盯著李軼。李軼看劉秀神情嚴峻,頓了一下,左右環顧一番,慢慢靠向劉秀,輕聲道“文叔,家兄想請你去府中一敘。”
劉秀見他一臉平靜,並無惡意,這才放下心來,心想我與他們除了仇怨並無交情,為何請我去呢?劉秀心中不安,難道他還不忘舊仇?不管怎樣,自己與他們沒什麼可交往的,便推脫道“今日家中有事,需要趕回去,改日我再去貴府拜訪。”
李軼見劉秀推辭,急道“家兄本是要來親自相請,隻是怕在外招搖,多有不便,所以特意讓我來請你。”
劉秀見李軼一臉著急,並無作偽,心想自那年協商後兩家再也沒有瓜葛,雙方無意再起仇怨,實在不知他們為何現在突然要見自己,一時拿不定主意。又想如今正在準備起事,不能節外生枝,便笑道“我今日確實是有事,改日我一定去拜見。”
李軼一著急,濃眉緊鎖,“文叔,真的是家兄有要事相商,否則我也斷不會這麼著急來找你,我已經找了你好幾日了。”
劉秀想起劉全說過前幾日去販穀時有人來問過自己,看來他們確實是有事,是福是禍終究躲不過,既然如此,去看看也無妨。轉念之間,劉秀已將袋中匕首藏到自己衣袖下,然後將袋子遞給劉全。劉秀對李軼道“既是如此,我就跟你去吧。”眼見李軼臉上露出笑意,心想看來他是真心找我,但終究不能完全放心,又轉頭對劉全道“你自己先回去,我去次元家談些事,晚點我自己回去。”次元是李通的字。劉秀故意說給劉全,如果真要出什麼事,也好讓劉演知道自己去了哪裡。
李軼儘揀行人稀少的街道走,一路很是謹慎。兩人一前一後一路無話,不一會就到了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