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金軍已經開始浮舟渡河,萬一被他們逮個正著,這條老命還要不要了?
再者說了,自己深更半夜特意跑來福寧殿,那是有正經大事要辦的,怎麼能稀裡糊塗地被皇帝支應出去呢。
孰不知他要辦的正經大事,趙桓早就從側麵打探清楚了。
金軍即將圍城,新舊兩派的三位大佬倉惶逃遁,白時中、李邦彥等留守的宰執大臣也開始蠢蠢欲動,他們已經摒棄前嫌暗地裡商量好了,準備在元月四日的早朝上,一起奉勸新皇帝棄城出逃,耿南仲就是專門跑過來打頭陣的。
“敢問陛下,堅壁清野之事,可否暫緩半日?”
耿南仲方才已經立了軍令狀,這會兒想食言是絕對不可能了,隻有先使個緩兵之計,等到大家在早朝上說服皇帝棄城出逃,到那時誰還顧得上什麼堅壁清野啊。
趙桓一眼就看穿了他打的如意算盤,斷然搖頭道“此事刻不容緩,耿卿,你就勉為其難走一遭吧!”
耿南仲心有不甘,咽了口吐沫,正準備引經據典講點兒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趙桓忽然扭頭衝著內殿大喝了一聲來人。
“喏!”
伴隨著一聲沉悶而又濃重的男子鼻音,從錦繡帷幔後麵竄出來一條彪形大漢。此人身高在六尺左右,虎背熊腰,穿戴著皇城司禁衛親從官的錦衣繡服。
他就是不久前酗酒鬨事的騏驥院小使臣呼延通。
呼延通原本是天駟監養馬的馬倌,以前沒事就騎著三河馬瞎溜達,因其騎技精湛又力大無窮,有天正好被前去選馬的威武軍節度使梁方平看中,隨即辟為親軍馬隊的騎兵校尉,後來在清剿方臘的戰場上打過幾場比較像樣的硬仗。
呼延通這個人是馬倌出身,伺候畜生得心應手,上陣殺敵也不在話下,但跟官場上的人打交道就有點勉為其難了,因此經常被騏驥院的頂頭上司克得滿頭都是皰。
那天實在憋不住了,就跑到潘樓東街一帶的勾欄瓦肆裡,一邊聽說書人講綠林好漢的傳奇故事,一邊喝酒買醉,結果就在景靈宮附近鬨了那麼一出。好在運氣不賴,正巧碰到急需培植心腹死士的穿越者,這才因禍得福,搖身一變成了大內侍衛。
耿南仲完全沒有料到會有禁衛親從官躲在內殿帷幄後麵,這種情況極為罕見,他實在猜不透皇帝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隻好垂下頭默然不語。
趙桓見此情景,笑著說道“耿卿,深更半夜銜命出城,一路之上恐多有不便,朕特遣一隊禁衛親從官隨行扈從,你看如何?”
與其說是隨行扈從,倒不如說是跟蹤監視。
因為除了加蓋天子寶璽的朝廷指揮之外,趙桓還另外預備了一份親筆墨詔,單獨讓呼延通揣在身上。耿南仲膽敢陽奉陰違,綁也要把他綁到何灌麵前。
其實趙桓根本沒指望耿南仲能乾什麼大事,隻不過是藉其位號而已。畢竟有他這個樞相在,老將軍何灌才會遵照朝廷指揮行事。否則僅憑呼延通這個九品小使臣過去傳旨,很可能被當成亂局中的亂命,最終不了了之。
事到如今,耿南仲已經騎虎難下,隻好打掉牙往肚子裡咽,悻悻地跟著呼延通等人出城而去。
打發走耿南仲和呼延通他們已經是寅時初刻,再有半個多時辰就要上早朝了。
趙桓一宿沒有合眼,困得直打嗬欠,心想著躺到禦榻上迷糊一會兒,搖搖晃晃站起身子,甫一抬腿,卻見知東上閣門事朱孝莊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又有何事啊?”
自從入主大內之後,趙桓一次都沒有主動去找過朱璉,也不允許皇後擅自前來福寧殿探視。朱家人因此心懷忐忑,尤其是朱孝莊,每次進殿奏稟都跟老鼠見了貓似的,今晚這種局麵更是如此。
朱孝莊低頭叉手,小聲囁嚅道“千牛衛大將軍王宗濋請求麵對。”
“誰?”
“千牛衛大將軍……”
朱孝莊下半截話還在肚子裡,豈料此時已經粗具暴君氣質的趙桓,突然扯著脖子大吼起來“朕不要見吃裡扒外的孬貨,你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天子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朱孝莊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還是嚇得腿肚子直轉筋,想要趕緊退出去,卻遲遲挪不開步子。
自從穿越以來諸事皆不順遂,整日被人牽著鼻子走,卻又無可奈何,由此趙桓的血壓不斷向上飆升,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到心跳過速,突突突跳個不停。
此刻朱孝莊麵色慘白,猶如泥塑般呆立在原地。他這副魂不守舍的鬼樣子,仿佛一麵活生生的鏡子,讓趙桓不經意間照見自己,並由此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似乎比他更加嚴重神經緊繃,壓力山大,長時間這樣超負荷運轉的話,早晚有一天會成為強弩之末。
果真如此,還沒把虜寇揍趴下,自己倒先仆為敬,豈不辜負了賊老天精心安排的這趟千年之旅?
趙桓兀自呆怔了半晌,忽然深吸一口氣,和顏悅色道“朱卿,你辛苦跑一趟,去替朕辦一件小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