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規從庶官一躍成為侍從官,看似平步青雲,單論資格、能力和年勞,人家早該做到這個位置上了。
至於張趙二人,一則拾遺補闕正是文官仕途從基層通往高階的必經之路,二則時局艱辛動蕩,皇帝的確需要他們公開充當自己的耳目和眼線,隨時奏報文武百官的舉止動靜。
這就說到趙桓對待他們三人的良苦用心了。
要知道,除了皇帝傳旨召見,庶官是沒有資格請求麵對的,倘有要事上達天聽,隻能以書麵形式經由通進司呈上禦覽。
宰執大臣、侍從官和台諫官就不同了,隨時可以通過閣門司和內侍省請求入宮覲見皇帝,不會耽誤什麼大事急事要事。
麵對皇帝的恩寵信賴和良苦用心,伏在地下山呼萬歲的陳規、趙鼎、張浚三人,自然感激涕零。
他們除了表示披肝瀝膽、勤勞王事之外,這個時候說什麼恐怕都是多餘的了。
從府司獄臨時羈押室裡出來之後,君臣一行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去。
這條監區長廊的左右兩側,全是關押囚犯的監舍,屎尿、汗臭以及荷爾蒙外溢出來的騷氣混合在一起,味道十分感人。
全身上下被黑衣鬥篷裹得嚴嚴實實的趙桓,摸出早上在皇後閣用過的那方紅羅香帕,悄悄遮住口鼻,心裡想著趕快逃離這個人間地獄。
走著走著,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襲上心頭,他下意識地掃視過去,但見兩側監舍裡麵緊挨木柱柵欄的地方,擠滿了黑黢黢的模糊人群,一個個瞪著綠光閃閃的眼球,正寂然無聲地賊視著他們這些不速之客。
來時怎麼沒發現這種情況?趙桓暗自疑惑。
走廊裡的氣氛隨著人群的騷動,陡然變得緊張起來,就在這時,突然有人高聲暴喝了一句“官家!小民冤枉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剛開始是幾個,十幾個人在齊聲附和,慢慢地各個監室裡的喊冤聲此起彼伏,很快整個監區便沸騰起來了。
趙桓隻在電視劇裡見過當街攔路告禦狀的百姓,沒想到今日卻在府衙大牢裡親身體驗了一把,當即臉麵就掛不住了,扭頭喝問隨行眾人“怎麼回事兒?”
他這話分明包含兩層意思,一是囚犯怎麼知道朕的身份?二是這麼多人有何冤屈?
雖然沒有指定誰來回答這兩個問題,但身為典獄官的趙鼎顯然難辭其咎。
他早就嚇出了一身冷汗,正想把當值獄吏叫過來盤問,就在這時,侍衛長蔣宣提溜著那個掌管臨時羈押室鑰匙的獄吏走過來了。
趙鼎當場一問才知道,原來這廝今晚意外得睹天顏,以為祖上冒了青煙,腆著臉到處跟人顯擺。
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整個監區從獄吏到牢頭再到囚徒,很快便傳得人儘皆知了。
趙鼎儘管氣得嘴唇發紫,也隻是吩咐差役把饒舌獄吏押下去聽候行遣,他本人並沒有對其采取什麼過激行為。
倒是侍衛長蔣宣,當著官家的麵不敢太過造次,隻是賞了那廝一個大耳括子。
饒是如此,一巴掌打下去半邊臉已經腫得像是肥豬頭,如果不是趙桓威聲喝止,這廝回到家恐怕連老婆孩子都不認得他了。
“趙卿,你是府司獄的典獄官,這些囚徒因何喊冤?”
眾人重新回到陳規方才呆的那間臨時羈押室裡,趙桓正襟危坐在一張三條腿的朽木椅上,心平氣和地問道。
趙鼎抬手擦了一把額頭上滲出來的冷汗,絲毫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地道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這些所謂的囚徒,其實都是從兩河之地逃難到東京城裡的流民百姓。
金軍兵分兩路南下之際,這些人為了躲避戰亂,攜妻抱子、背井離鄉來到京城,好不容易在天子腳下安頓下來,沒承想卻遭遇牢獄之災。
就在數日前,京師城門即將封閉之時,突然從城外湧進來一夥短發黑麵的燕人,他們聲稱是從北方躲避戰亂的難民,卻在所推的獨輪小車子裡暗藏著許多軍械武器。
守城官兵和巡檢鋪卒疏於查驗,卻被都中士民無意中撞見,當場將其中二人扭送至開封府。
由於懷疑這夥燕人是金軍細作,京都百姓自發地組織起來進行全城搜捕,隻要是符合“短發、黑麵、北方口音”這三個條件,無論貧富貴賤,一律送官鞫治。
短短數日之內,足足有兩三百人被當成金軍細作抓進府司獄裡。
趙鼎親自詳加審訊之後得知,除了最先被抓進來的那兩個燕人,其餘都是捕風捉影,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們有細作嫌疑。
由於都中士庶百姓已經人人自危,對所有外來者都保持高度警惕,既便是這些被錯抓的難民沒有任何罪證,在此節骨眼上府衙也不敢輕易放人了一一他們擔心解釋不清楚會引發京都民眾的暴怒。
趙桓認真聽完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當場決定把人全部放了。
“敢問陛下,兩名圖謀不軌的燕人也要一同釋放嗎?”
趙鼎不懂就問。
“放了吧!”
趙桓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不放長線,怎麼能釣到大魚?”
他說完之後,回頭把皇城探事司提舉官兼知閣門事朱孝莊叫過來,壓低聲音耳語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