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來得過於突然,趙桓剛開始起為自己在做白日夢,等到和內侍押班再三確認之後,方才咂摸出來金國東路軍統帥斡離不的良苦用心。
六部路都統完顏昌率領萬乘鐵騎不遠千裡跑過來,說是馳援其實是來搶勝利果實的,這個時候惟有恪守此前和南朝達成的借道協議,順利攜帶千萬兩犒軍金銀班師回朝,方能讓完顏昌白跑這一趟,否則一旦雙方動起手來,完顏昌就有理由說是他把東路軍從火坑裡救出來的!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孫子兵法果然誠不我欺……趙桓得到自己想要的結論,忽然長身而起,大笑道“虜寇急於全身而退,實無破釜沉舟之心,這下諸公應該放手一搏了吧?”
韓世忠已經站著等候老半天了,此刻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澎湃“南北敵軍不日便能會師,戰機稍縱即逝,萬望陛下速速定奪!”
趙桓知道他求勝心切,自己何嘗不是如此,不過既然說好了廷議軍國大事,怎麼好意思搞一言堂,就算不予采納,至少得聽一聽在場每個人的意見吧,於是他抬眼瞄了瞄一直靠著椅背假寐的種師道,語聲輕緩道“種老,聚殲敵寇,速戰速決,你意下如何?”
連問了兩遍,老種經略相公像個聾子似的充耳未聞,坐在他對麵的種師中見此情景,手心裡捏了一把汗,慌忙站起來替兄長打圓場“回陛下,老臣以為,聚殲速戰之事恐怕不妥。”
“哦,種老將軍且說為何?”
趙桓看了看這位甲胄在身的世家勳將,他比長兄種師道小了七八歲,如今也已經是快七旬的老人了,可能是經年累月伏在馬背上衝殺馳騁的緣故,看上去完全沒有種世道那種老態龍鐘的樣子。
種師中沉聲說道“南岸虜寇尚有三萬餘眾,我師雖有十幾萬大軍,惜乎多是些烏合之眾,聚殲之戰若是不能速戰速決,一旦南北敵軍合兵會師,必會大動乾戈,屆時恐怕再無回旋餘地,此其一也。”
種師中說到這裡,偷偷用眼角的餘光掃視了一下兄長,見他仍舊沒有動靜,隻好接著說道“敵方既然主動奉還三鎮割地詔書,足見其確有誠意,今若釁自我開,戰後虜寇必會加害我親王宰臣,事關國體尊嚴,倘若將來朝議洶洶,如何搪塞眾人之口?”
趙桓聽他說完,忍不住點點頭,此番正是老成謀國之言,一則聚殲速戰沒有必勝的把握,二則等於變相害死了康王和張邦昌,將來這事兒擺到台麵上,必然會被新舊權門的瘋狗撕咬一番,可以想見到時候朝野輿論壓力肯定小不了。
“回奏聖上,老臣附議!”
沒等皇帝表態,種師道忽然睜開眼睛,語氣堅定的聲援自己的弟弟。
果然是打仗親兄弟,趙桓啞然失笑,一時不知說他倆什麼才好,緊接著折彥質和李邈也站出來表示讚同種師中的說辭,讓穿越者皇帝在某個瞬間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過於意氣用事了。
“何老,你也不讚同聚殲速戰之策嗎?”
趙桓本來想聽聽李綱的意見,無奈李大忠臣今天不知怎麼了,一直頭低得像大麥熟了,好像一肚子的心事兒說不出口,沒辦法,隻能先問問種師道的好搭檔何灌何老將軍了。
何灌被皇帝親自點了名,隻好起身應答道“回陛下,臣以為,虜寇太過猖狂,犯我河山如入無人之境,幸得今日以舉國之力將其全軍困於大河南岸,若就此不發一矢縱虎歸山,必然重挫我師士氣,然強弱不敵,戰則並無必勝之力,不如依前所議,半渡而擊吧!”
“半渡而擊?”
最後這四個字提醒了趙桓,仔細想想老調重彈確實可以兩難自解,等到對方人馬大隊過河一半再打,那時既不用擔心完顏家的狼崽子作困獸之鬥,又可以痛痛快快地出口惡氣,何樂而不為?
“何老所言極是,臣附議!”
這次率先表態的是姚古姚老將軍,他的養子姚平仲不久前剛剛被金軍剁下了大好頭顱,這個仇不能不報。
堂下八位軍國重臣,其中七位都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隻有李大忠臣還抱著葫蘆不開瓢,趙桓正準備適當開導一下,孰料李綱忽然主動站起身來十分誠懇地諫言道
“請陛下恕臣出言無狀,本朝向來以仁孝治天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如今公然棄康王性命於不顧,恐怕日後會遭人非議,伏望聖慈三思而後行!”
趙桓沒聽他說完就愣住了,真沒想到李大忠臣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對自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正不知道該如何答複他,就在這時,一直和李寶麵對麵站在門邊上的沈琯,忽然從懷裡掏出來一封信箋,徑直趨步呈遞到堂上來了。
趙桓滿懷好奇地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封咬破手指頭寫下的血書,通篇都是飛雲流動一般的蠅頭行楷,洋洋灑灑數百字,一眼掃過去頗有酣暢淋漓之感,血跡雖然早就乾了,但滿紙的血腥味兒卻直衝鼻腔。
“嗚呼!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康王以死明誌,以身殉國,朕弗如也!”
趙桓看罷多時,仰頭默哀一聲,隨手將血書拋給了堂下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