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宏將她牢牢攙扶著。對於她的心境,他其實完全明白。無論多麼堅強的女人,到這時候,就變得前所未有的軟弱。
因為行動的不便,因為肚子裡的胎兒,因為一個人肩負著兩個人的重擔……就連她重病在身,臥床不起的時候,也從未如此軟弱過。
那是一種強烈的依賴,她需要有這麼一個人在自己身邊陪著,就算他什麼都不做,但隻要知道他一直在就好了。隻要他這樣拉著她的手就好了。
拓跋宏說不出話來。
這一夜,他很早就陪著她就寢了,無論手裡多少的政事,都放了下來。立政殿裡,擺放了一些春日的鮮花,然後,又擺了一些新鮮的瓜果。
這是用了很多辦法,從外地運來的瓜果,保存完好的雪梨,波斯來的上等的水蜜桃,還有一隻很漂亮的大西瓜——在這個季節,能吃到這些東西,當然都是十分奢侈的事情。那個時候,還沒有大棚,這些水果要保存下來,都是需要極其完備的技術,用了很多冰塊,在專門的冰窖裡才能儲存。
馮妙蓮心情再是晦暗,但見這一大盤琳琅滿目的瓜果,也不由得笑起來。
拓跋宏的神色無比溫柔:“妙蓮,你想吃什麼?”
她仔仔細細地看,的確,這個冬天,除了金蘋果和洛陽收集的一些水果,根本沒見過這些東西。就算是皇後也不成。此時看去,眼神竟然變得很貪婪,笑眯眯的看著那一個個通體雪白漂亮的梨子。就先吃一個梨子吧。她本要說吃梨子,卻忽然想起分離——分梨——這實在是太不好了。
心念一轉,看到那個哈密瓜。
瓜也蠻好的。
“陛下,我想吃哈密瓜。”
拓跋宏笑起來,親手給她切了一大盤哈密瓜,分成一小塊一小塊的。這哈密瓜保存得十分清爽宜人,入口甜蜜,汁水很多。
“陛下,你也嘗嘗,很好吃的……”
拓跋宏嘗一口,果然味道不錯。這時候,他見馮妙蓮的心情有了明顯的好轉,才開口,柔聲道:“妙蓮,你不用為我擔心,這次出征,我會儘快回來……”
一口哈密瓜在嘴裡塞著,馮妙蓮吞下去,才問:“你準備得充分麼?”
“很充分。我們和南朝這麼多年戰爭下來,雖然我們一直處於優勢,但是,從來不能真正將南朝徹底消滅——我也總結了一些經驗教訓,所以,很想這一次一舉奏效!!!”
她認真地聽他的戰略分析和準備,一個想法,忽然湧上腦子……就好像一場夢境,隱隱約約,想不清楚明白——拓跋宏和南朝的戰爭——多麼熟悉的一個場景——對了,曆史上是怎麼記載的?他到底是贏了還是輸了?————就像一個未撲先知的女巫,此時,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結果,隻是不知道過程而已——
可是,她連結果都想不出來,就像是一場夢,這夢,一多半已經被自己忘記了。
到了緊要關頭,竟然無法決斷,一如一個昏君和裝神弄鬼,跳大神的江湖騙子。
哈密瓜在嘴邊,她忘了吃。
拓跋宏很奇怪:“妙蓮,你怎麼了?怎麼發呆了?”
她咬著哈密瓜,忽然問:“陛下,鹹陽王是不是一再主張這一次你禦駕親征?”
拓跋宏一怔。
這是一個極其敏感的話題,在鹹陽王彭城公主和馮皇後之間,說不明,道不清,彼此之間的微妙,他完全知道。
馮妙蓮當然知道他是會錯意了。但是,她此時已經顧不得他的想法了。這一生,她在他麵前,從未如此的坦率和開誠布公。
心底,一股激烈的情緒要湧出來了,因為冥冥之中,就像一隻天眼,已經看到了事情的結局和本質——
不不不!
不能如此!!!!
那種強烈的恐懼在她心口流轉,以至於一陣胸悶,連呼吸都變得很困難。這是三個人的事情,不是拓跋宏一個人的事情。三個人的性命,在不同空間的交織……尤其,陣痛來得如此的蹊蹺,如此的狂野——也許,疼痛和極大的歡愉一樣,能令人極大的清醒?
平素看不見得,想不明白的,此時,忽然統統都變得很清明,很透徹。
“陛下,此次南征,你決計不要去……”
他訝然:“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