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雪忽然變大了,呼呼的。洛陽的天氣雖然不如平城苦寒,但畢竟依舊是北方,此時,絲毫也沒有開春之意,反而變本加厲。風席卷著雪花,一層層的撲打在窗欞上,很快,窗上就變成了一片雪白。
門外的那棵千年古樹,葉子幾乎掉了一大半了,剩下的也全被冰雪覆蓋,變成了一顆雪白的龐然大物。
怪隻怪門外嗖嗖的冷風,把人的心很快凍結了,凝固成了堅硬的冰塊,永遠也沒法融化。
四周,隻聽得砰砰砰的巨響,可是,你細細傾聽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響的隻是心跳,彼此把對方的心跳聽得清清楚楚,可是,這心跳也逐漸地失去了力氣,比脈搏更加微弱,比自我折磨更加不可捉摸。
馮妙蓮跪在地上,爐火熊熊,讓她的頭臉覺得一陣灼熱,可是雙腿卻是麻木的,明明隻跪了一會兒,卻已經無法直立行走。
她不抬頭,看不見他的表情;他隻是急促呼吸,也看不見她垂下去的眼瞼。
明明是咫尺之間,卻已經心在天涯,再多的柔情,再大的寬容,再多的擁抱,再濃烈的纏綿和回憶,都休想再將這種距離拉近。
終於,馮妙蓮覺得雙腿很軟了,托著聖旨的手腕也非常酸軟。她怔怔地站起來,身子一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但是,他並未伸手攙扶她,也失去了攙扶的力氣,隻是眼睜睜地看著她把聖旨遞過來,語氣那麼客氣,那麼疏離,就像真正的妃嬪麵對皇帝,語氣裡帶著小心翼翼的贖罪,討好,恭敬和卑微:“陛下,臣妾不敢拜領這麼重的賞賜,也不配,所以,歸還陛下!!!”
一道聖旨,重若千鈞。
她放下了,竟然覺得輕鬆,臉上甚至隱隱露出一絲微笑:這一生,她虧欠他很多很多情了,他的,太後的……如果不是這二人,她必將永遠是一個卑微的庶生女子,隨便被許配做了什麼人家的小妾,一輩子也就睜一眼閉一眼過去了。是他,將她從最卑微的少女變成了最高貴的女人。這份情,她無從償還,一切自認為是天經地義,現在方明白,這不是天經地義,是一種深深的虧欠和負罪,所以,寧願還給他。
整個過程裡,他一直沒有開口說話,腦子裡,心底,此時已經成了一團漿糊,比少年時代沒有任何外戚背景,不知真相時候,處於太後和朝臣之間,左衝右突的困境更加難以決策;比一場盛大的大戰之前的取舍更加無法突圍;比他所經曆的一切,都更加的荒誕不經……
她歸還聖旨。
歸還自己給她的保命良方——她難產,她不能生育了,她沒有安全感和保障了,於是,他給她,讓她擁有今後束縛小太子小皇帝的權利!
可是,她竟然吧這一份權利還給他,毫不在意,毫不珍惜,仿佛這東西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扔了就扔了,不值得任何的保留。
那是一個男人能夠給予一個女人的最後的保護,最後的承諾,甚至於為此,他連江山社稷都不顧,連後來的政治風險都不管——隻為了這個女人,讓她乾涉自己的兒子,讓她女主天下,讓她自保……帶來的任何危險和後果,他都可以不顧。
可是,此時,她竟然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