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古道!
河風呼呼作響,村子裡在沒有其他的聲音。火把熄滅,四周一片漆黑。我在黑暗裡劇烈喘息,等待著死亡的到來。一夜無聲,黎明,當東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時,池子裡的水退去,我站在祠堂廢墟之上,等到太陽出來之後,哆嗦著走出。
一路上,我不停回頭看那些人的屍體和死人頭。人就是這樣,越害怕的東西,越想看明白。我沒有回家,直接朝村口走的,我想去看看,村口到底發生了什麼。站在村口,我什麼也沒看見,無論是人或是船、水車,什麼都沒有。陽光灑在村口直通黃河的路上,一片金黃。
我以為是錯覺,昨晚發生的一切隻是夢而已。我在村口站了一會兒,接著,轉身飛快跑向祠堂。果然,那十八金剛和大巫師的屍首全都消失不見,若非注意到腳下的溝渠,我真以為是場夢,或者說,極端的恐懼讓我產生了不真切的憧憬。
智塵和尚死了,他做了我不到一天的師父。他自焚後剩下的十二顆舍利子,並沒有讓這個村子獲得安寧。村子是沉寂的,沒有任何的響動,跟以前一樣,仿佛從未有人來過。我站在祠堂旁邊看著地上暗紅色的血跡怔了怔,接著,我走到祠堂廢墟裡,用力踩了踩腳下的灰土,並沒留下腳印。我有些驚訝,沒想到被水泡了一夜,這灰土居然沒有半分鬆軟。
我看著腳下的泥土,腦子裡想起昨晚大巫師和西裝男的對話。那根黃河鬼木一定就在這祠堂下麵,我腦子裡有個想法,很想將這根木頭挖出來看看。高家的人不屬於這裡,不屬於陳家村,正如我想的那般,他們的屍體莫名其妙失蹤。
陳家村就像被賦予了魔力,被祠堂下麵那根黃河鬼木賦予了魔力。那晚,爺爺曾告訴我,絕對不能將祠堂挖開,爺爺死後,村子裡出現了紅袍人、黑袍人、周小玉、殺人狂魔,這些東西來到村子裡,威脅到我時,爺爺並沒有出現。挖祠堂的時候,爺爺出現了,一身水珠。
昨晚第十八個金剛說我爺爺就在祠堂下麵,他說的會是真的嗎?我記得爺爺明明是落到水裡淹死的,怎麼會在祠堂下麵。而且,自從祠堂出了問題之後,我一直注意著祠堂,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在沒有任何挖土痕跡的情況下將爺爺的屍體埋下去。
如果昨晚那人說的是真的,那就隻有一種可能,在黃河下麵有一條暗道,這條暗道直通村子祠堂。這樣,河裡產生漩渦就很容易理解。虛陽子跳下水後,並沒有再浮出水麵。如果設想,虛陽子跳下水後,受到了一股跟當初拉爺爺下水時同樣的力道,那整個謎團就解了大半。
虛陽子之所以會沿著村外直通黃河的大路,低著頭一路細查過去,就是因為連同村子祠堂的水底暗道就在這條路下麵,從暗道中散發出的陰氣吸引了虛陽子的注意。
既然這樣,我不挖祠堂,也可以從黃河下去,隻要我能找到黃河水底暗道的入口。就在這時,我腦子裡突然出現了一個不真切的預想。昨晚高家的數百人,連同水車木船,全部下了河,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入暗道,永遠被深埋在祠堂廢墟之下。如果這個想法是真實的,能得出一個恐怖的結論,祠堂下麵那東西絕對不隻是一根黃河鬼木那麼簡單。
我想起了那九條互咬著尾巴,結成環狀的黑色巨蟒。龍王神像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帶我去那裡,一切似乎都已注定,這就是我,是陳家村的命運。
我來到河邊,撐船上河,在陳家村附近一裡的範圍內,仔細觀察著河麵的變化。我想從波紋的變化之中,找到一個位置。可我仔細觀察了半天,也沒有發現河麵任何一處有不同的地方。河水仍舊東去,偶爾形成的小漩渦會順流往下漂,並不停在原處,而且很快消失不見。
半天的時間過去,轉眼來到下午。我將小船係在岸邊,躺在船上閉上眼想到底如何才能找到入口。由於太過疲憊,想著想著,我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在半睡半醒之間,我隱約聽見河對岸有人在喊。睜開眼,果然有人在河對岸朝我招手。
我心軟,習慣性起身解了船繩,撐船朝河對岸劃去。船行至河心,我突然想起二十幾天前渡河的趙德龍。手上撐船的動作突地停下,我看著對岸那人茫然愣了愣,接著,調轉船頭往回劃。
那人本看著我劃船過來,沒想到我劃到河心,會調轉船頭再劃回去,頓時心裡一急,跺腳朝我大喊道“船家,船家過來,我給你雙倍的價錢,我有急事,你渡我過河去。”我心軟,停住船回頭看著他問“你有什麼急事要渡河?”
那人看起來最多二十五六模樣,是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聽見我問話,他突然嗚的一聲哭了起來,抽泣著斷斷續續對我說“船家,我娘她,她就快死了,我爹娘都是河對岸陳家村的人,我是私生子,娘懷上我後,爹家裡人沒同意,娘偷偷帶著我離開了陳家村……現在,娘快死了,娘想見爹最後一麵。求求你,求你渡我過去。”
聽完讀書人的故事,我忍不住流下淚來。畢竟年少,也沒處在當初那個時代,我幻想若是我,絕對不會讓他們母子兩吃苦,大不了私奔就是。擦乾眼淚,我抿著嘴搖搖頭對他說“你回去吧,我今天心情不好,這船今天不渡人。”
說完,我剛要轉身撐船,“撲通”一聲,那讀書人居然跪在了地上,要知道,我今年才十七歲,看上去明顯比他小很多,他居然願意跪我。見他跪在地上,我心裡不忍,停了船想勸他幾句,但最終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咚咚咚”讀書人跪在地上,朝我磕了三個響頭,沾滿泥土的額頭滲出血來。磕完頭,讀書人開口說“船家,求你,求你渡我過河,隻要你願意渡我過河,我娘死後,家裡的東西你看得上就都拿去吧。”我看了他一眼,心裡湧上酸水。等了一會兒,我顫聲說“如果是你的命呢?如果你過河找不到……”
後麵的話,我沒說出來,也不忍心說出來,隻想勸退他算了。“嗬嗬。”讀書人模糊的雙眼滴落淚水,“娘一生隻委了我這一件事,我的命是娘給的,兒為娘死,天經地義,你要就請拿去吧。”說著,他跪拜在地上抽泣,“船家,請你快些,我娘日薄西山,隻有半日可活。”
我心裡不忍,但我確實不能害他。趁他跪拜在地上,沒有看我,我撐船往回走。沒走一會兒,身後的河岸上傳來那讀書人淒慘的聲音“船家,船家!”接著,“撲通”一聲,我趕緊回頭看去,那讀書人居然跳下了黃河。沒一會兒,他浮出水麵撲騰,嘴裡大叫著“救命啊,救命啊……”我飛快將船劃了過去,救他上了船。
讀書人上船之後,我將船劃向岸邊。我不渡他,是為了他好。心裡默念著,我鐵了心將他送至岸邊。讀書人跪在船上不肯起來,我伸手去拉他,他抬頭淚眼汪汪看著我說“船家,如果你不渡我過河,就讓我死在這河裡吧……興許,我娘已經撒手去了,我下去陪我娘也好。”
我身型一滯,站起身握緊竹竿,快速朝對岸劃去。看著對岸的景物快速靠近,我想這一定是我平生最快的一次劃船,也許吧,麵對生死,我感受到了一種從不曾擁有過的母愛。
近岸,我將竹竿插入水底的淤泥之中,看著那讀書人穿著一身濕淋淋的衣服,歡喜跑上岸,很快從陳家村的村口跑到村尾,轉了個彎兒消失不見。擦了擦眼淚,我明白他要找的東西永遠回不來了,這是他用生命換來的最後一絲喜悅。
我沒心情再呆在黃河上,我上岸用船繩套住木樁,接著,一步一步走回村子,走回家。路上,我抬頭望著蔚藍的天空,我不知道母愛究竟是什麼樣一種東西,這種東西居然能讓讀書人甘願為之去死。我娘死的早,也許我一生也不會明白這種東西,可我的一生到底還有多長呢?
入夜,整個村子再次陷入沉寂,我一個人一把椅子,坐在院子裡仰頭看著月亮。我在想,如果我能平平凡凡做個普通人,我的一生又是怎樣?也許充滿了愛與恨,情與愁,還會為了一點點小事、利益大打出手。那,當我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我會為了她做些什麼嗎?
想著,我搖了搖頭,我連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斷定,若是愛上一個人,如果她也愛我,那隻能給她帶來傷害。那時候,如果我死了,她會癱坐在墳前哭泣,在我墳頭為我種上山菊。平淡的生活對於我來說,像是天邊劃過的流星。很多人期待著它為自己帶來改變,我隻知道它來過。
後來,我倚靠在椅子上睡了會兒,我很好奇也很害怕,我不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麼,但願村子裡不要再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