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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竦長劍兮擁幼艾(1 / 2)

紫詔天音!

華音閣三分之二的麵積均為水域,三分之一的陸地上,建築基本上呈圓形向四周輻射分布。中間以閣主居住的虛生白月宮、議事用的丹書閣、司禮用的大成殿構成的三角為中心,往外是東部蒼天青陽宮、西部均天少昊宮、南部炎天離火宮、北部玄天元冥宮,再往外是各宮下屬的弟子居住區,這一區外麵就是各種機關耳線,防禦陣法了。

華音閣的人事也大致按照這個局勢安排。閣主之下分天晷之司、玄度之司、雲漢之司三派。

天晷是日之彆稱,為閣中男性弟子的編製。其下又分為東、西、南、北四宮,分彆以青陽、少昊、離火、元冥為名。司醫護、刑殺、外事、內政四事。以東部蒼天青陽宮來說,宮主為步劍塵,總管閣中一切醫療醫護之職。這醫療之事說來仿佛不起眼,但掌握得好了,卻不啻於擁有一支永遠不死不敗的軍隊。步劍塵本人是江湖上名頭極大的一位名醫,更從醫術中化出一套劍法,縱橫江湖,聲勢極為顯赫。他辭世後,青陽宮主之位暫缺,由其弟子韓青主代領,韓青主為人聰穎,武功也臻於一流,隻是年少之人,未免浮華,向來不為卓王孫所喜。

玄度為月之彆稱,為閣中女性弟子的編製。這些編製也以明月運行之相為名。上弦月主、下弦月主之下,又有正盈月妃、娥眉月妃、新月妃、朔月妃四職,各自統領一派。卓王孫這一代的上弦月主為相思,下弦月主為秋璿,正盈月妃為樓心月,新月妃為琴言,蛾眉月妃步小鸞,朔月妃暫時空缺。相思號稱暗器第一,秋璿號稱用毒第一,樓心月喜歡鑄劍,琴言琴音絕倫,步小鸞為步劍塵遺孤,雖然身體羸弱,但輕功極佳,最得卓王孫疼愛。每人都有一項驕人之處,相比天晷之司,真是絲毫不讓。

雲漢為星辰之彆稱。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華音閣的機密之一,除了閣主之外再無人知道他們的身份、年齡、名字。這些人分散於江湖各個門派之中,有的是已成名的江湖宿老,也有是默默無聞的奇門異人。平日裡他們各司其職,仿佛與華音閣毫無關係,但隻要閣主一封密令達到,他們便會毫不猶豫為主人效犬馬之勞,直至獻出生命。

這還僅是華音閣內正常編製,傳說閣中曆代還存在三位神秘的元老,名為元輔、仲君、財神。這三位元老不僅地位尊崇,而且身份極為神秘,就連樓心月等人也未必全部知曉,這也就成了華音閣的又一機密。

華音閣聲勢浩大,流傳數百年而不朽,人物鼎盛便是最大的原因。

這一代的閣主卓王孫,更是號稱武功天下第一,計謀天下第一,風度天下第一,文采天下第一,江湖上的風采的一麵,幾乎全被他占儘。也難怪白道眾人人心惶惶,隻好連續召開幾次英雄大會,要共商良策,對付這天之驕子了。

除了四天令回歸這樣的大事外,卓王孫很少出虛生白月宮。至於他想的是什麼,卻沒人知道,也沒人敢問。

今天也不例外。

卓王孫仍然一身青衣,負手立在虛生白月宮窗口,俯瞰著四周蕭瑟的秋光。

似乎這天地間玄妙無極的元理,就盈盈浮於一瓣瓣將開未開的花朵之上,和那天邊微微流動的雲彩中,等待他目光的采擷。

卓王孫默然站著,秋風蕭瑟,青衣隨風揚起,飄逸出塵,似乎自混沌初始,他便如此站立,又似乎這流動著的天地元氣漸漸與他本身產生了一種玄妙的共振,一點點淪入他的掌握。

朝陽嫣紅的神態漸漸消去,浮騰於蒼茫的東天之上,變得漸漸明亮起來。

終於,這朝陽掙脫開紅塵的束縛,熾烈的光芒迸發出炫目的光彩,向敢於蔑視它的物類發出毀滅性的警告。

在這唯一的光芒的照射下,它們永遠隻是命運的奔勞者。一切歡欣和鼓舞都是它所賜予的,任何不敬的思想都是在唾棄自己的靈魂。正如懸空孤獨傲立著的太陽,是萬物永恒的統治者,排斥一切可跟它共列的物類,光芒萬丈,不可一世。

孟天成站在紫霄宮的正中央,卻沒看到宮中拜祭真武大帝的香火。

隻有香案,沒有香火,因為香案上擺滿了雞鴨魚肉。

三個穿得邋裡邋遢,身上更臟得連皮膚的顏色都看不出的老頭,正圍著香案大嚼。一個老頭盤腿坐在香案上,手中抓著一隻燒雞,將它油淋淋地按在腿上,兩隻手交替撕了來吃。他的褲子上全都是灰土鼻涕,沾得燒雞上都是,他也全然不覺。另外兩個人就躺在地上,各自將兩隻沾滿了臭泥的黑腳蹺得老高,一個拿了碗紅燒肉,一塊塊地丟到空中,然後張嘴來接;另一個捧了好大一隻蹄膀,那已經不能叫吃,隻能說是洗臉。

這三個老頭相貌舉止雖粗俗無比,但都生了兩條長長的壽眉,垂了一尺餘長,修理得乾乾淨淨的,看上去倒有幾分圖畫神仙的感覺。

踞坐案上的老頭見孟天成走了進來,笑道“你這孩子刀法不錯,講起道理來也頭頭是道。比我的徒子徒孫們強多了,老道士倒忍不住想跟你比畫比畫。”

孟天成微微一笑,目光神光閃動,道“我趁著三位前輩開齋之日前來,目的之一就是要領教一下三位絕世的武功。”

那老頭笑道“絕世不絕世的,都是彆人說的而已。不過老頭子年紀這麼大了,倒不好意思欺負年輕人。這樣好了,你用你的赤月彎刀,我用這條雞腿,如何?”

說著,他將手中那條吃了半截的雞腿提了起來,笑嘻嘻地指著孟天成。那雞腿一大半被咬殘了,油脂淋漓的,還不住地向下滴著。被老頭拿在手中,顯得有點滑稽。他的姿勢更極為漫不經心,仿佛不是在比試,而是要丟掉它一般。

孟天成卻絲毫都沒有小看這條雞腿。他臉色肅然,緩緩將彎刀放到身前,慢慢將刀身拔了出來。

彎刀在他內力的催動下,發出奪目的紅光來,顯得無比淩厲。

孟天成注視著刀刃,淡淡道“敷非長老神功蓋世,在下不敢輕慢,雖然手持利器,但在長老看來,卻與雞腿鴨掌無異,算不得僭越。請了。”

敷非笑嘻嘻地道“要請就快請,打完了我們還要趕著吃呢。三年就這麼一天開齋的日子,我可沒有太多的時間磨蹭。”

孟天成也不管他,彎刀緩緩展動,自左而右,劃了個圈子,刀光霍霍透出,將整個前胸護住。漸漸真氣運達極致,彎刀鋒脊的一線,嘶然聲響中,濺出兩寸長的一波血光。

敷非長眉挑了挑,喜道“殺氣!”

孟天成劍勢接著運轉,刀脊紅光突然大漲,他淩空將赤月彎刀一劃,爆發出一聲轟然震響,赤紅怒卷成虹,橫亙遍整個紫霄宮,迅捷無倫地向敷非劃了過去!

這一招毫無花巧,隻是太快,太急,快到猶如閃電,急到擋無可擋!刀身附著的赤虹長天怒卷,將彎刀緋紅的刀身燒出條條裂紋,猶如一輪烈陽般,隨之滾湧而前!

孟天成身化暗黑的影子,附著刀光之上,宛如暗夜中捧血而舞的妖魔!

敷非道長眯起了眼睛,仿佛不勝那烈陽的炙烤,淡淡道“好!好!”他手中的雞腿也刺了出去。

有黑暗,就有陽光。這本是宇宙的至理,就算是妖魔也無法違背。

這雞腿仿佛什麼力量都沒有,卻偏生直破那無比熾烈的血光而入,抵在了赤月彎刀的刀鋒上。

赤月彎刀騰放出的血影本來宛如無邊無際的巨網一般,籠罩天地,但等到那雞腿刺入之後,每個人都赫然發現,這巨網還是有盲點的,這雞腿所指之處,就是盲點所在。

雞腿頂著劍尖,彎刀連一分都進不了了。

孟天成的臉色變了。他知道敷非長老武功絕世,乃是武當派僅存的碩果,但沒想到他的武功竟然一高至斯!

他全力所出的一刀,竟然被他一條雞腿抵住!

但敷非長老的臉色卻越來越嚴肅,因為他已經感覺到,孟天成手中的刀鋒,在迅捷無倫地顫動起來!這一顫動,就仿佛血暈爆炸,突然濺出千萬點花朵!這些血花密密麻麻布滿長空,將任何的盲點一起掩蓋。

血暈沒有盲點,刀法也就不再有破綻!

敷非長老的臉色變了。就在他變色的一瞬間,他手中的雞腿“噗”地爆成一團粉霧!

所有的血影都消失了,所有的動作都靜止。敷非長老歪著頭,很仔細地看著赤月彎刀,臉上的神情,極為古怪。

彎刀的刀鋒就夾在他指間,孟天成的目光,也盯在刀鋒上,同時,也盯著他的手指。

沒有人看得清這兩根手指是如何夾住赤月彎刀的,連孟天成也一樣。他隻是忽然發覺,彎刀忽然就不受他控製了,然後,這兩根手指才出現。

他的臉色變得深沉起來,眼中神光漸漸隱沒。

並不是消失了,而是凝聚起來,深藏在眼間最深處,等待爆發。

敷非長老忽然收手,轉身走回香案,重新拿了一條雞腿啃著,笑道“好刀法,果然是好刀法。自古英雄出少年,你這孩子想要什麼,隻管說就是了。”

孟天成緩緩將刀歸鞘,依舊背在背上,道“在下此來,隻是想讓三位前輩看一樣東西。”說著,他從懷中拿出一物,上前放在香案上。

他放的,是香案上唯一一片潔淨的地方。

敷非長老的動作卻突然頓住了。不知什麼時候,地上躺著的敷疑、敷微二老,也站起身來,三人儘皆麵容肅然,盯住此物。

這是一縷烏黑的頭發,看上去沒有太特殊的地方,隻是太黑,太濃,糾結盤曲,卻又宛如一條極細的毒蛇。

敷非三老凝視著,突然歎道“她又重出江湖了?”

孟天成沒有說話,他知道,這樣的問題不必回答,他也並不是個多嘴的人。

敷非長老臉上陰晴不定,道“她說了什麼沒有?”

孟天成道“她說,若是三老還記得她是誰,就請一月後至嵩山一行。”

虛生白月宮中。

突然靠窗的金鈴響了一下,卓王孫目中光芒一閃,就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低頭進來,跪下道“啟稟閣主,下弦月主有請。”

卓王孫眼中光芒閃爍,正用自己的神識,將四周的清空秋色轉變為充盈的殺機,天地之間的一切脈律似乎都被他控製,正從柔和而變為無所不摧的淩厲。

他並沒有回頭看這個溫順害怕的小姑娘,隻感到她的身軀正在微微顫抖著,似乎她也感受到卓王孫這令萬物戰栗的殺意,早就失去了抵抗的意識。他的殺意卻並沒有收斂,宛如驕陽淩空,傲然照視著天下萬物。那小姑娘額頭冷汗涔涔而下,死亡的威嚴刹那間占據了她所有的生命。

良久,卓王孫猝然合眼,道“前頭帶路。”一語說完,小姑娘隻覺壓抑於心頭濃重的死亡的錯覺瞬間消失,急忙答應了一聲“是”,又行了一禮,方才站立起來,低頭側身慢慢向前麵走去。

虛生白月宮跟四天宮的交界之處便是玄度之司弟子的住處。

每一處居所都似乎是個大花圃,比如相思的荷花,琴言的牡丹,樓心月的薔薇。但最負盛名,也最絢麗的,卻是下弦月主秋璿的海棠圃。圃中一色都是大紅的花種,當八月中,滿圃秋棠花開,繁彩蔟錦,幾若行於雲上。但今天走近海棠宮,卻連一朵的海棠都看不到。幾百樹海棠都是光禿禿的,綠葉仍然迎風向人,那幾千朵花卻不知去向。

卓王孫皺了皺眉,帶路的小姑娘又跪下道“月主請閣主一個人進去,請恕婢子不能帶路了。”

卓王孫點了點頭,衣袖帶開宮門,行雲流水般進了去。

秋璿最喜紅色,宮中一切裝飾,都以紅色為主。卓王孫隻將之歸為怪異,倒也不怎麼乾涉。今天一走進來,便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青色的院牆不知被什麼顏料塗成了大紅的血色,還有種甜甜膩膩的氣味傳來,頗有幾分詭異。

院中一片花海,幾千萬朵剪下的海棠花堆成了個很大的花床。秋璿側臥其上,一身水紅的衣衫,大半都沒入了花瓣之下。她一手微搭胸前,玩把著一隻琥珀杯,一手枕於香腮之下,懶洋洋地支向前方。更有意無意從裙下花上露出一截脛骨豐妍,粉雕玉砌的素足,真是海棠含露,春睡未足,無一處不撩撥人的無限情思。

她看到卓王孫皺眉的樣子,臉上笑容更甜,招手道“請閣主過來。”

卓王孫也沒說什麼,走過去坐在花床上,秋璿半喜半嗔,纖手支頤,輕輕歎了口氣“等了好久,還以為閣主不會來了。”

“丹書閣接蒼天令,隻有你不曾去。”他淡淡地道。

秋璿笑出聲來,輕輕舒了下腰肢,輕輕道“病了,怎麼能去。”她隻輕輕一側身,整個秋空似乎都為之轉側,變得說不出的嫵媚,說不出的動人。

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一類的詞語,用在這個叫做秋璿的女子身上,也不過是一些俗氣的讚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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