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手從河裡探出來,輕輕扒住木筏的邊緣,看似不用力氣,但廖采臣卻知道,這雙手是他們無論如何也甩不掉的,因為那是丘然的手,他是他在世上見過的最執拗的人。
桑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催促寶田劃船,她半蹲著,指節輕敲木筏,暗笑道,“這位兄台,既然已經來了,何不上來露個麵,藏在筏子下麵,我還以為是一條落水狗呢。”
聽她說出這般無禮的一句話,廖采臣心裡咕噥了幾句,將身子一點點挪到趙子邁後麵,隻從他肩頭勾著脖子朝丘然的方向瞧。
丘然殘缺的手指被月光照得更加清楚了,傷口的創麵沒有一絲鮮血,隻有幾絲被水泡得發白的肉條,看得廖采臣胸口泛起一股酸水。
“什麼人呐,這樣的惡鬼都不怕?”他在趙子邁耳朵邊竊竊私語,一邊還吸溜了幾下早已被凍出來的鼻水。
趙子邁冷笑,“惡人,鬼怕惡人,沒聽說過嗎?”
廖采臣打了個哆嗦,將身體又朝趙子邁身後縮了縮,因為他看到丘然的上半身已經露出了水麵,他被水泡得發脹的臉孔甚是可怖,像戲曲中塗著大花臉的夜叉。
“我來尋我家娘子,夫妻間的事,幾位就莫要插手了吧。”
丘然看起來並沒有被桑的話激怒,臉上依然帶著那抹熟悉的笑,語氣卻是森森的,透著股寒意。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朝廖采臣瞟了一眼,直看得他腿兒發抖,差點跌坐在木筏上。
“夫妻?”桑啞然失笑,“你是誰的夫?誰又是你的妻?宋瑤,廖采臣,還是死後也要被你做成過仙橋監視的那個女人?”
“你自詡深情,其實不過是打著深情的幌子來掩飾內心的低劣和自卑。丘然,你到底怕什麼?難道你不能人事,所以才處處提防著自己的妻子?”
趙子邁扶額,他覺得這句話能把人的心紮爛,是任何人都無法忍受的羞辱。他朝桑望過去,卻發現了它眼中稍縱即逝的那抹狡黠的笑意,他明白了,桑是故意的,它在故意激怒丘然,就像貓兒玩弄自己到手的獵物。
丘然爬了上來,整個身體暴露在月光下,他的衣衫早已破成了一條條的,像招魂的喪幡。他身上布滿了魚啃噬出來的大大小小的傷口,被河水泡得腫脹起來,變成了一個個鼓脹的瘡疤。
“啊。”
看到丘然這幅可怖的模樣,廖采臣叫了一聲,又朝趙子邁身後縮了縮,恨不得將身體鑽到木筏裡麵去。趙子邁被他的喊聲驚了一跳,剛想斥責他不要再這樣一驚一乍,卻渾身一凜,怔住不動,目光直直落在丘然的雙腿上。
丘然渾身的骨頭都呈現出脆弱的灰色,可獨獨膝蓋上那兩塊骨頭是雪白的,看起來堅韌無比,就像兩塊光滑的卵石。
“大神仙。”趙子邁輕喚了一聲,頭朝丘然的腿上一探,“看那兩塊骨頭。”
桑轉過頭,它眼中調侃的神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被趙子邁敏銳地捕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