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珊一瘸一拐,步子卻邁得極快,那些環繞在她旁邊的腳印也四散著向前,朝抱著深兒的趙子邁追去,先她一步攔住兩人的去路。
“彆怕,閉上眼睛,什麼都不要看。”趙子邁將深兒的腦袋摁在自己的肩窩上,可是他能感覺到深兒的身體劇烈地顫動著,一如他自己突突狂跳的心臟,因為,他忽然覺得後頸很涼,像有什麼人在對著他的脖子吹氣一般。剛想回頭,卻看見幾縷燒焦的發絲飄到了自己肩膀、臉頰上,裡麵含著一股腐爛的焦臭味兒。
一個冷得如冰淩一般的身體慢慢貼上趙子邁的後背,他甚至能感覺得到那具軀體的心跳和呼吸。
“你打我。”蘇珊的聲音裡還帶著委屈,她的手從他的腰旁伸了過來,他看到她的指頭上沾滿了黑灰,劃過他的衣服時,留下幾道淺黑色的印跡。
焦臭味兒越來越重,趙子邁拚命閉上眼睛,不去看蘇珊死死箍住他的手。現在的他就像一條離開水的魚,渾身無力,仿佛下一秒就要缺氧力竭而亡了。好在,他也不需要用多少力氣了,因為蘇珊的胳膊卡在他的肋骨下麵,將他整個人提得離開了地麵。
“老頭兒。”
在用儘了所有辦法,都無法將串珠從手腕上擼下來後,穆小午氣急敗壞地衝穆瘸子大喊了一聲,穆瘸子回過神來,驅動銅針直衝蘇珊而去,可是針還未挨到她,就被幾團灰影擋住了去路,懸浮在荒草上方動彈不得。而蘇珊,則“咯咯”笑著,兩隻手環抱著趙子邁的腰,將他和深兒朝嬰兒塔的方向拉去。
“寶田,用你的劍把這念珠劈開。”看到趙子邁離嬰兒塔已經隻有幾步距離了,穆小午索性將手臂抻直,衝已經嚇得不知所措的寶田喝了一聲。
見寶田遲疑地拔出長劍,她又喊了一句,“劈開這珠子,快呀。”
寶田沒再猶豫,手中的劍抬高一點,又利落地朝下劈去,眼看利刃已經觸上了珠子,卻聽“哐啷”一聲,念珠發出一道金光,將長劍彈了出去,落在地上斷裂成幾瓣。
與此同時,穆小午心脈一震,腦海中飄來一蓬白霧,霧氣散去,她看到了一片橢圓形的池塘,裡麵零星幾朵紅蓮似開未開,映紅了渾濁的水麵。池塘旁邊,是幾節粗糙的台階,最上麵一層托舉著一扇殘破的拱門,看起來竟像是一座塔門。可是它的頂部塔冠已經殘缺不全,隻能依稀看出上麵裝飾著蓮花的圖案,有些蓮花背後,似乎還雕刻著其它的圖形,隻不過它們實在太過陳舊,早已被歲月掩飾住了本來的麵貌。
拱門後麵,卻似乎是葳蕤林莽、嶙峋巨石和一線藍得透亮的天空......
石階上站著一個人,確切的說是一個年輕的和尚,身姿筆挺,孑然立在拱門前,像沙漠中突兀長出來的一株嫩而不嬌的楊樹。他側對著拱門站著,所以模樣穆小午瞧不清楚,隻能大致看出由眉骨、鼻梁和下巴拚湊出來的立體輪廓。
穆小午認得他,因為他身上披著一件緋色的袈裟。
“又是你做的。”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從拱門後麵傳出來,原來它也在這裡,不,這本來就是它的記憶,它塵封許久的記憶。穆小午眯起眼睛,想將拱門後麵那個人看清楚,奈何隻看到一道奇怪的影子。
“為什麼要殺人,他們都是無辜的,什麼惡事都沒有做過。”桑的聲音又一次在門後響起。
“我又做過什麼?”年輕和尚笑了,溫柔如水,說出的話卻讓穆小午迷惑不已,“不小心打翻了燭台,燒毀了經文,你告訴我,和那個身負三十多條人命的惡棍相比,我和他的錯孰輕孰重?”
他抬起頭,望向沒有一絲雲的天空,眼中的光卻陡然黯淡下來,眼底仿佛堆積了幾千年的不甘和絕望,“月亮出來了,月光先落到誰身上,誰就是上天選定的罪犯,他們說這是‘天審’。我本來也是信的,我相信上天,我知道他一定不會將厄運拂掃到我的頭上。可是我錯了,當月光從天空傾瀉下來,落在我身上時,那個惡棍笑了,他說:‘大師,你看,當個好人有什麼用?’”
說到這裡,和尚止住了話頭,就在穆小午屏住氣息以為桑要從拱門中出來的時候,他卻忽的把袈裟褪到腰間,露出了後背。
有那麼一瞬間,穆小午以為和尚被人剝了皮,因為他的整個背部都是血淋淋的一片,沒有一寸肌膚。可是當她看到那些坑坑窪窪的凹痕的時候,她卻忽然明白了,明白了他生前遭受了什麼。
一股熱氣從腳底板騰起,直衝天靈蓋,將她拽回到眼前的現實中。珠子還在鎖在手腕上,像長了牙齒一般,將她的手腕上的皮膚啃得鮮血淋漓。可是那股熱氣還在不斷地升騰,順著身體的每一個毛孔朝外噴湧,仿佛要將她撕裂開來。
“趙子邁。”穆小午眼中含著淚花,蘇珊現在已經將趙子邁和深兒拽到了塔門旁,火舌從門中衝出,拚命舔舐著他們。艾米在尖叫,聲音傳到她耳邊,卻變得很小,“趙子邁,再堅持一下啊。”
可是趙子邁聽不到她的話了,他和深兒被那條鐵一般的手臂緊緊勒住,失去了意識。隻任由蘇珊將他們拖向塔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