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套茶具的時候,趙子邁腦海中忽然就映出了那個女人的模樣。
粉彩描繪的牡丹、梅花和雀鳥,口沿青花卷草紋一周,這一套茶具,簡直就像她常穿的那件粉緞繡袍,本已有些俗氣,又偏生要配上鑲滿了珠珞的冠冕,再於萬花叢中一站,雖滿身的寶氣珠光,卻未免太過繁雜。
趙子邁在歐羅巴遊學時,看到被裝飾得琳琅滿目的聖誕樹,便常常會想起她,可是這個大不敬的念頭,在看到這套大雅齋的茶具時,卻又一次不合時宜地從他記憶深處飄浮了上來,在腦海中反複回蕩,久久不願沉溺下去。
“趙大人您看,這就是昨日被龔大人退回來的那套大雅齋,這一套可是咱們老爺的珍藏,和老佛爺書房放的那套一同燒製出來的,顏色隻稍遜一點,但也是世間難得的精品了。老佛爺對咱們燒得這套茶具可是讚不絕口,說它顏色濃豔,曲線動人......”
小廝將那一整套杯壺盤盞全部取出來,一一在趙子邁麵前擺放好,做出及其專業的姿態地為他介紹。可趙子邁的耳朵像被兩扇鐵門堵上了,那小廝說的每一個字,撞上去之後便被彈飛了出來,沒有一個能落進他的腦袋中。
一團白霧在趙子邁的腦海中蒸騰著,雲蒸霞蔚,仿若山穀中緩緩上升的水汽。與此同時,他發現自己開始感知不到外麵的世界了,眼睛依然是能看見的,那三張臉在他前麵晃悠著,中間那張肥頭大耳的自然是章生一,可是,縱然看到他們的嘴唇在動,他卻一個字也聽不見。身體裡有些地方被堵上了,堵得死死的,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一次回來了。
到底是哪裡不對呢?他本想趁著龔家小廝失蹤一事,把這個傳聞中與朝廷命官多有來往的章生一調查一番,可是沒想到,竟然在章宅中撞了邪。趙子邁屏氣凝神,想找出身體被凍結住的原因,可這次偏和彆次不同,他無法掙脫,卻也看不到生魂生前的記憶,隻能感受到一股絕望至極的情緒,從頭頂一直流向腳底,仿佛永遠都不會消失。
沒來由的,脊梁骨猛地一疼,像被一隻尖尖的指甲刮了一下。趙子邁渾身一緊,張嘴想叫,卻感覺兩片嘴唇也被黏住了,根本發不出聲。
可是,就在渾身的汗毛都乍起的一瞬間,他看到了,看到了一張又乾又黃的臉,就像一隻皺了皮的老柿子似的,從前麵的茶壺上一閃而過,隻留下兩道陰冷的目光,直透他的心胸,久久不散。
他打了個激靈,感覺全身的毛孔都能呼吸了,可是手腕卻仍是涼的,垂頭看時,才發現章生一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一隻比女人還要白嫩的胖手握住了他的腕部。
章生一的拇指上戴著一隻玉韘,羊首狀,獨山玉所製,器身光潔,呈灰白色,看起來不甚起眼。
“趙公子,你還好吧?”他沉聲詢問,小眼睛中閃著趙子邁看不懂的光。
“無事,大雅齋果然名不虛傳,看到它,感覺魂靈都要被吸走了似的。”趙子邁勉強扯出一絲笑意,方想從椅子上站起來,卻發現章生一的手依然握在自己的腕上,沒有要鬆開的意思。
“章先生......”趙子邁的目光又一次落在章生一拇指上套著的玉韘上,“事情已經辦妥,我得去向龔大人複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