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舊事”趙文安當然記得,他還記得當龔明珠聽到這句玩笑話時那張比石頭還硬的臉,這位一向秉持道不同不相為謀的龔大人絲毫沒給自己麵子,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便從牙縫裡齜出了“不敢高攀”四個字。
而這些人現在舊事重提,不過是為了羞辱自己一番,子邁現在成了什麼樣子人儘皆知,他龔明珠當年都拒攀高枝,現在是更不可能將自己的寶貝閨女許配給一個傻子。
果然又有人說話了,“當年沒定下來真是可惜了,聽說這二位公子小姐現在都尚未定下親事呢。”
“乾卿何事,不如哪涼快哪站著去吧。”龔明珠一反斯文,氣呼呼罵了一句,罵完,似乎還不解恨,於是又在後麵加了一句,“馬大人的公子為了爭一隻蛐蛐兒,將對方頑主的腦袋用水瓢敲碎了,現在還在刑部的大牢裡關著呢,馬大人倒是心大,還有閒工夫在這裡管彆人的家事,龔某人真是佩服之至。”
龔明珠學貫古今滿腹經文是人所共知的,可沒想到的是,他罵起人來也是極狠的,哪痛朝哪打,不將這人錘死絕不罷手。那位可憐的馬大人被他罵得眼圈都紅了,嘴巴裡卻是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若不是旁人半拉半拽地將他拖走,他恐怕要站在這殿前的台階上,被羞辱和委屈澆築成一塊大石頭。
“多謝龔兄解圍。”見一行人走遠,趙文安方才衝龔明珠拱一拱手,臉上的笑意卻一個不小心沒掩住,被那頑固老頭看了去。
“我可不是幫你。”龔明珠連忙解釋,可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得還不如不解釋得好,於是又清了清嗓子,重新仰頭望天。天上那幾隻鳥還沒有飛走,反而飛得近了一些,現在,他看清楚了,那可不是什麼大雁,而是紫禁城最常見的......烏鴉。
趙文安抿著嘴笑,“不是大雁,所以龔大人也不能用什麼鴻鵠之誌之類的話來勸導老夫了。”
龔明珠拿眼睛斜他:被太後壓了幾個月,這人的煩人勁可是一點也沒少,明明早就猜到了,卻一直在裝憨。不過現在,他還不想得罪他,於是將白眼收回來,嘟囔道,“趙大人這麼聰明,為何連今天上朝時太後的意思都沒品出來?她老人家表麵上雖然還責怪你毀了她的壽誕,可心裡早想讓大人你位歸原職。現在東海的戰事吃緊,正是用人的時候,海軍裡的將領一大半都出自你趙大人門下,你不過去,難道讓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們去打仗不成?”
龔明珠對自己掏心掏肺,趙文安當然不會再敷衍,“龔大人現在也覺得洋務有用?”
“彆人都打到家門口了,”喊出這句話後,龔明珠話音一沉,語氣溫柔了些許,“人的想法是會變的,所以我理解趙大人,你曆經變故,現在自然以親情為重,可是我還是想多言一句,親情雖重要,卻不能成為人生的枷鎖。否則,不但對你無益,就是對趙公子,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他長歎了一聲,“想我當初,因痛失愛子而喪失了判斷力,所以才做了那等錯事。後來,又因為害怕失去小午,對她處處約束,事事拘管,結果這丫頭和我越走越遠,父女之情竟愈見疏薄,好在我懸崖勒馬,才沒有一錯到底。”
說到這裡,龔明珠看向趙文安,眼睛中閃過一絲和女兒一模一樣的狡黠光芒,“太後需要一個台階,大人給她便是了。而子邁,總要學著長大,大人總不能時刻將他彆在腰帶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