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頭上的話總是說得太快,想收回來,卻已經來不及了。
穆小午看到趙子邁垂下腦袋,兩隻手絞在一起,一言不發地盯住鞋麵,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於是趕緊上前扯他的手,“不關你的事,誰都不可能未卜先知,我也是打開心魔才猜到那肉有問題,況且,就算明知狄真會因此逃脫,我也是要打開心魔的,這裡的鬼食會將我們的身體耗乾,不走出去,隻有死路一條。”
穆瘸子在一旁很不識趣地砸吧嘴,“你說得倒輕巧,咱們千裡迢迢趕過來,不就是為了找那禿驢,現在又給他跑了......哎呦......”
腰窩被很戳了一下,穆瘸子齜牙咧嘴,差點跳起來,他知道穆小午護短,卻沒想到她護短到這個份上,於是很不耐煩地鎖起眉頭,嘴巴裡還在嘟嘟囔囔,“你怕什麼,傻子都單純,才不會想那麼多,你看他那副樣子,哪裡像在自責?”
這話倒也不全然沒有道理,趙子邁嘬著嘴唇,修長的眉毛無精打采地耷拉著,抬起眼睫的那一刻,眼睛卻是亮亮的,像淬了銀。
“魂魄可以附在心魔中的人身上?”他問。
確實不像自責的樣子,穆小午於是稍稍放下了心,又不願耽誤時間,於是草草解釋,“魂魄可以附著在任何事物上,包括迷障和幻象,雖然結局無法改變,但他可以利用心魔,迷障人眼,”她咬著後槽牙冷笑,“我們都被他騙了,耍得團團轉,不過現在還沒到結束的時候,”她望向前麵,說出的話又輕又狠,“還來得及,他逃不遠的,山河踏平,我也要把他找出來,殺了他。”
“會不會不是他?”趙子邁看著她,看著她臉上半是迷茫半是探究的神色,忽然有些結巴,臉也紅了一點,“我的意思是......有可能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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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布城並非毀於一旦,它的消亡就像是城周圍森林中的雨水,淅淅瀝瀝卻常年不絕。
太陽依然東升西落,隻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座本來還稱得上繁華的城池凋敗了,裡麵的人越來越少,尤其是小孩子。以前飄蕩在城池上方的歡笑聲、哭鬨聲像退潮一般,漸漸消失不見了。大街小巷中,也少了那些招貓逗狗的身影。甚至,連走街串巷的婦人們背上的繈褓,都難覓幾個。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似乎,也沒有人覺察出什麼異常,隻是在有一天,人們像以往一樣走出家門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這座自己生活的城池,怎麼忽然變得如此冷清,就像城中央那座臥佛的臉,雖然依然笑眯眯的,但上麵斑駁的黑斑,卻時刻在提醒著他虔誠的信徒:那些屬於他屬於貢布的好時光,是一去不複返了。
連城周圍那圈不知道在此處紮根了多少年的林木,也凋敝了。泥土變成了黃沙,樹木一棵接一棵地倒下,於是整座城池的生氣便從那些稀疏的枯敗的樹乾中流瀉了出去,隻留下一片荒寂。
當整座貢布城隻剩下一個人的時候,他一定趁著斜陽西下,靠在風化的城門邊,想起了一些往事。隻是他太老了,老得連思考都要耗費掉大半精力,所以那些湧進頭腦中的片段也一定是斷斷續續,連不起來的。
他曾聽家裡的老人說過:貢布城是受到詛咒的,因為那個和尚,那個人人都忌憚的魔僧。
這裡是狄真出生的地方,他也曾在這裡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母親。後來,他離開了自己出生的城池,據說直到死,都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