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脆裂的輕響,她的整個身體碎裂開來,落在沙礫上,和裡麵的貝殼一樣,化成一塊塊能劃破腳掌的鋒利碎片。
又是誰的錯呢?
當凝視夜空,看黑暗漫過,沒有儘頭,她依稀聽到了曾經的溫言軟語,徹夜不休,卻還是尋不到那個答案。
......
“阿恩,還記得你為什麼要改名叫狄真嗎?”
靈魂升起到半空,現在,它不再黯淡無光,而像一輪閃耀的月亮,將月華投下,輕紗似地撲了滿地,連沙礫和骨屑都被它塗上一抹淡銀色,變得柔軟了。狄真的影子就飄在這方月光下,頎長的背脊和雙腿,寬闊的肩膀上,袈裟像旗幟似的朝一側揚起,拂在他脖頸的念珠上。
“你說你會記得的,你答應過我的。”穆小午仰望他透亮的影子,眼瞳中紅色噗噗跳動,耀成兩把火炬。
“他沒有反抗,”聲音從高處傳下來,溫柔地好似潺潺溪流,狄真垂眸目視下麵的一切,慈悲和佛性隨著袈裟飄蕩,仿佛從來不曾有一刻的遠離,“他們殺死他的時候,他什麼也沒有做,難道這樣,還不足以讓現在的我和以前的狄真徹底決裂嗎?”
“所謂涅槃,不滅不生,不垢不淨,不減不增,超脫生死,方能得安樂。所以這些看不透的世間俗人,死於我手,也救於我手,桑,我是在幫他們。”他輕輕冷笑,眼睛朝趙子邁一瞥,“就像你這位小朋友,若不是死於我手,現在,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做一個快樂的傻子?所以,你也應該謝我。”
“廢話真多。”穆小午抬起眼睛,眼簾壓不住瞳孔中的怒火,紅如血光,豔若朝霞。黑氣重新在上方聚集,那些敗於她手下的妖怪,彙聚成鐵塊一般的烏雲,從上方壓下來,離狄真的魂魄隻有堪堪不到一尺,“但你肯定想不到,破了你調虎離山計的人,就是子邁。”
她嘿嘿一笑,嘴角劃成下時,聲音冷成一把冰碴,“狄真,你母親的詛咒將你傷得不輕,而這一次,我也不會再讓你逃掉了。”
狄真的影子動了一下,仿佛終於意識到了她的話是什麼意思。他那超脫飄逸的影子裡,插著一根骨頭,從頭頂的天靈蓋直到下頜,在他漂亮的下巴中直落而出,像竹簽上穿住了一顆丸子。
“你母親的詛咒,永遠留在你的身體裡了。”
穆小午揚眸冷笑,下一刻,指間忽然多了一枚銅針,針尖冒火,像被燒著了似的。
“涅槃是解脫,是重生,不是用在你這種放棄了自己的人身上的。”
銅針從她手中脫出,朝狄真的魂靈飛去,紮透那顆白色的珠子,就像穿過一場下了幾百年,綿連不休的雨,雨水滴滴答答,滲漫過真臘的每一個角落,而今天,它終於要停了。
“告訴我子邁的魂魄被你藏在哪裡了,”穆小午仰頭看那個影子,靈魂的光黯淡下來,影子也越來越淡了,像被水衝過一樣,呈現出脆弱的灰白色,“子邁的靈魂被你藏在什麼地方了?”
眼皮抖動了一下,她的聲音裡忽然多出一絲不易察覺緊張,這樣的患得患失,又何曾出現在過她的臉上呢?
“你告訴我,我願幫你洗濯罪惡,度你來生安穩喜樂,”聲音很低,眉目垂下,眼波閃爍不定,像是在乞求,“烏那為我做過的,我也一樣能為你做,隻要......隻要你把子邁交出來。”
狄真靜默地看她,到了這一刻,這張揚了一輩子的靈魂竟然毫不抵抗,做出任人宰割的姿態,像案板上的死肉。
銅針冒出的火,將珠子全部包了進去,天空中的黑影一條條斜飛下來,從他單薄的身體中穿過,每一次,似乎都帶走了他的一部分,於是那影子愈發黯淡了,若非被珠子僅剩下來的一點光籠著,幾乎看不見了。
“子邁的魂魄在哪?”
“你為何覺得我會留著它?”狄真笑容慘白如一朵枯敗的曇花,“我為什麼要留著它?難道你覺得,我還會妄想再去做一個好人嗎?所以,你千萬不要度化我,下輩子,做餓鬼也罷,做畜生也好,哪怕墮入地獄,永無出期,我都不要再做人了。”
聲音越來越高,似乎要將那些圍剿他的眾妖衝散掉,可強弩之末,獨力難支,最後那句話,終是變成了一聲低低的歎息。
我不要再做人了,這輩子已經夠孤獨了,為什麼還要將這孤獨延續下去?
穆小午凝望狄真的眼睛,孤獨因此也順著他最後一縷目光蔓延至她的身上,她忽然覺得渾身發冷,連喘息似乎都沒了力氣,可是銅針上的火卻愈燒愈旺,更多的黑影撞進狄真的身體中,將透明的絲絮拽出去,沸沸揚揚如初春第一場料峭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