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成說永結!
周密來的時候,周正七歲。
春日的正午,新河路上一排嫩青的白楊沿河而立。
l市二小,剛放學的孩子們在路麵上奔跑,熱熱鬨鬨的嘰嘰喳喳個不停。
紮著兩隻羊角辮的周正和同桌背著書包,鼓著腮幫子吹楊絮,看誰能吹到對方臉上更多,倆人一邊打鬨一邊大笑的回到小區門口。
周正和同學告彆,正要走進大門,看到路邊三輪車上堆的滿滿的粉嫩的櫻桃,顆顆飽滿誘人,周正覺得口水在舌頭下麵迅速聚集,想都不想,拚命往一單元四樓上跑。
門虛掩,她猛跑著撞開門,腦袋頂從半截門簾下掃過,眼睛還沒來得及睜開叉腰站住喊道,“媽!!媽!我要吃櫻……!”
“桃”字還沒擠出齒間,周正突然收了聲。
客廳比平日裡多了許多人,坐在沙發外側的三、五個叔叔、伯伯都是父親的戰友,從小到大經常見,她到也認識。隻是大家都紅著眼眶,有幾個年輕阿姨還沒止住啜泣,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父親周清煜站著茶幾旁邊表情複雜,悲傷中帶著些憂愁。
眾人聽到周正進門的呼喝,趕忙轉過頭來,強起笑臉說,“周正回來了?”
白敏熹趕忙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哽咽著回答,“周正,來,你過來媽媽這兒。”
周正沒吱聲,瞪著眼看著坐在沙發中間的媽媽臉頰滿是淚水,懷中卻擁著一個小小的人兒。
小人兒低著頭,聽到周正的名字仿佛想起什麼,忽然抬起頭,眼神兒和周正的對了個正著!
一瞬間,周正呆了。
對麵的孩子不過五、六歲,窗外的陽光照著他的發頂,孩子有些瘦,皮膚卻無比白皙柔嫩,小巧的圓臉、尖尖的下頦。頭發較長,細柔而濃密,兩鬢和前額都是大的自來卷,發梢輕垂著,丹青的眉彎彎如月,眼睛有些深,即使不做任何表情那濯濯的妙態,黑眼珠定定的望著簡直我見猶憐,讓人心裡頓時汪成一片,化成水……起不來。
周清煜起身過去,輕摸了摸他的臉,疼愛的微笑,“周密,這是周正,叫姐姐。”
周密望著周正,眉頭輕皺了皺,小嘴唇圓圓的嘟起來,動了動卻沒有出聲。
周正看著他的嘴唇忽然想起剛在門口叫賣的櫻桃,晶瑩剔透的,瑩潤飽滿的……忽然嘴角落了兩顆口涎。
明明是一個漂亮男孩兒卻有著嬌柔無依的神情,這楚楚動人的樣子秒殺一切的戳進了周正的心窩。
她根本沒聽到父母在說什麼,隻是下意識的看了看周密忽然退了一步從門口的穿衣鏡看了看自己,差點沒哭出來。
隻見鏡子中自己滿頭頂都是楊絮,像剛從棉花堆裡鑽出來似的!羊角辮早已在奔跑中變得蓬亂,還一高一低,一個向下,一個向上。額頭全是汗,臉上紅彤彤的,嘴角還濕漉漉的掛著口水……
周正年紀雖小,但是仍然知道自慚形穢,瞬間,她想到,毀了這一切的就是那一排楊樹,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事兒就是吹楊絮和吃櫻桃。
還沒等她回神兒,白敏熹起身走過來,把周正拉到旁邊,蹲下去對周密說,“周密,以後這就是你姐姐。”說完又捏起周正的小臟手搭在周密的胳膊上說,“周正,以後要照顧周密,我們家多一個小弟弟,好嗎?”
周正又傻了,腦筋還沒轉過來,隻見周密皺著眉甩開周正烏七麻黑的手,慍怒中帶著哭意,“我要找我媽媽!”
周正這才反應過來,撇著嘴說,“誰稀罕你!”
周密腦袋裡“叮”的一聲,馬上反駁道,“我爸爸媽媽喜歡我!”
周正捏著鼻子,嘴極欠,“喜歡你怎麼不要你!”
“不要你!”周密氣急。
“不要你!!”周正一彈多用。
“不要你!!!”周密大吼。
“不要你!!!!”周正更大吼,貌似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彌補她極度自卑形象的力量——嗓門兒。
周密這單薄的小身體喊的麵色白的透明,身體都要跟著搖晃,眼看他眼眶的紅色從裡向外殷殷透了出去,白敏熹訓斥道,“周正!!你胡說什麼!給我閉嘴!”
周密的手緊緊的攥著,細小的手指緊緊的捏在一起,整個身體一動也不動。
他最想要的爸爸已經好多天好多天沒來見他,這個陌生的地方他又完全不認識,這些陌生的人他也不熟悉,孩子越想越害怕,越來越難過。
一個阿姨輕聲安撫的哄著,“密密是乖孩子,你媽媽有事兒不能回來,你跟著叔叔阿姨好嘛?”
這話剛說完,周密本一直還隱忍的情感突然爆發了,轉過頭看著身旁的大人們,一句話不說,隻是輕抖著小肩膀,大顆大顆的淚珠兒從滿溢的眼眶翻滾而下,直到啜泣聲難以掩藏,最後極其微弱的對周清煜哽咽著說,“叔……叔……那我……我找爸爸行嗎……”
‘爸爸’,聽到孩子乳聲哀求,周清煜鼻子裡頓時像灌了醋,酸的嗆住呼吸。
他該怎麼跟一個五歲的孩子解釋他的父親——周清煜親如手足的戰友周京一個月前在作戰部隊因公犧牲?該怎麼解釋周家二老猛然失去獨子的慘絕人寰的悲痛?還是去解釋那麼多年一直不被承認的兒媳婦終被勒令與周京死不能相見,甚至因為不能接納兒媳也恨屋及烏的不接受幼小的周密?還是最解釋不了的,年輕的母親一怒之下居然也狠心拋下孩子獨自回了早已在日本定居的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