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的時候,普向和周清煜才一起回來,說周正做了所有能做的檢查,顱骨內板輕微骨折,從手術室出來看到已經縫了針,現在沒事了,白敏熹一個人盯床就行。
曹瑩這才點點頭眼眶紅紅的鬆了口氣,連說,“那明天早上我去替換她。”
天都快亮了,普家四口才回了自己家。
而從始至終,周密都沒動過,就靜靜地站在窗前一言不發。
一個星期內,多虧了普家和周清煜夫妻在醫院輪流倒換,除了曹瑩,大人們白天還要上班,家裡還有三個孩子要分彆照顧,或者偶爾請假或者中午陪床,總算把最不好熬的時間過來了。
第九天上午周正出院回家靜養,門打開的時候,周密看到周正滿頭被纏繞的紗布裹了個嚴實,正頹喪的趴在周清煜的後背上一動不動。兩人視線偶有相碰,周正似怒火燃燒,頭皮一緊覺得疼才放棄,周密隻是看著,小心的吞咽了一下,目光裡都是哀憐。
安置好周正,周清煜夫妻倆才坐在旁邊正式的問這兩個孩子當時是怎麼回事。當然,這期間他們也探過周密的口風,周密也是老樣子,沉默是金。
周正像老佛爺似的蓋著薄被,倚靠在媽媽精心準備的棉墊子前,真想惡狠狠張牙舞爪地告他一狀啊……隻是早幾天就做了打算——不能說,一說就會把事情原委都扯出來,到時候自己一樣沒好兒,何況,這傷本來就是自己撞的,每次想起也不太氣勢,要學學周密,把事兒藏心裡,以後再慢慢折磨他!
就這樣,周正省略了和周密撕打的過程,隻說不小心摔倒,屁股疼,蹦起來的時候撞到了腦袋。
看著對答如流的周正,白敏熹了解她毫無耐性、睚眥必報的個性,總算相信了。
周清煜卻不厚道的“撲哧”大笑出來,歎道,“姑娘啊!你可真是顧屁股不顧腦袋啊!”
整個白天,家長上班,周正吃了一通零食,昏昏的睡著,兩個孩子一個在客廳一個在臥室,互不相乾。
吃過晚飯,普家哥倆來探病,天超聽說了起因,特意過來嘲笑了她一番,包括曹瑩夫婦又笑又皺眉,都聽的直搖頭,唯獨天恩輕輕摸了摸周正頭上的紗布冷聲說,“老實呆著吧,讓你下次還瞎鬨!”,臨走前卻犀利的看了周密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人散了,夜幕屏蔽了窗外的一切,月亮已經半圓,新河路邊星星點點的燈火似見似不見。
臥室門開,周密,第一次主動走了進來,徑直到窗前,站定,看著周正,目光對峙。
周正之所以沒有起身報仇是因為被醫生警告過十天內亂動的話腦漿會晃的一塌糊塗,最後終生癡傻。所以仿佛對這一刻早已期待多時,摟著零食桶,明明長的很藝術的細長的手指卻掐著一把金黃的葡萄乾,一臉作威作福。
她忽然攤開手問,“你吃過麼?新疆的葡萄乾!蜜一樣甜。”
周密看了一眼,搖搖頭,手指絞著窗台上的抹布。
周正昂起頭,捏起一顆放進嘴裡,“哼,土包子!猜你也沒吃過!我奶奶給我的!”
周密沒有針對這個話題,嘬了嘬下唇,抬了一下手指著她的頭低聲問,“你會死嗎?”
周正氣的要拍床,又怕腦漿晃亂了,“屁!你才死了!”
周密點點頭,放心了些,輕聲問,“……還疼嗎?”
周正瞪了他一眼,“廢話!你見過這麼多血嗎!?你說疼不疼!”
那孩子被觸動了心事,垂下眼簾,忽然一下子卑微的像受儘苦難的囚徒,“見過。”
“……在哪!?”
“我媽媽……的……這兒。”說著,他把手指橫在左手腕的脈上比劃了一下。
周正停住了,忙問,“那,然後呢!會流好多血,會死人的。”
周密點點頭又搖搖頭聲音埋的深深的,“他們說她死了,後來她又回來了,爸爸又死了。”
周正有些愣,過了一會兒又問,“那,然後呢……”
周密抬起頭,眼睛周圍閃著亮,“然後,她又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周正她慢慢的扔下葡萄乾,搓了搓手說,“那你也沒有爺爺奶奶嗎?”
周密極慢的搖了搖頭。
長這麼大,她不知道什麼叫哀傷,也沒有人跟她講過哀傷的故事。對她來說最難的事兒莫過於犯了錯麵對嚴肅的白敏熹,可是,她卻從沒有想過……周密會跟她說這些,這零零散散的話像一張沾滿灰塵的石板,慢慢的覆蓋在她心上,仿佛也跟著他的聲音陷入了安靜。
周密轉過身拿起絞了半天的抹布擦了擦手邊窗台的一小塊位置,過了好半天,背對著她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周正接不下去了,這不是她意想的過程,周密怎麼會突然道歉呢?一招勝百招啊!
周正呆呆的拽了拽被單,沒有對策,隻好信口說,“那管什麼用。”
周密稍回頭看了看她,幾秒鐘,莞爾一笑,“我把月亮摘下來給你,好吧?”
腦漿一定是自己散掉了……周正徹底傻了,皎皎的月伸出愛憐的手,異樣溫柔的撫摸著周密的臉龐,那半彎的光輝一層層的吹散在他的皮膚上,像媽媽的搽過的眼影,閃閃的,映的他回眸的那一瞬間,曲起的發梢,媚柔的目光,整個人細致的裹著瓷樣的光。
周密看她一直定定的望著自己,以為她在等著月亮,遂即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在剛擦過的窗台上輕輕倒了一小灘水,用手指小心的歸攏,退後一步,站在周正旁邊指著說,“爸爸教我的,月亮。”
周正順著他指尖望過去,小小的水麵上,與視線相平的地方,一顆明明的月亮在裡麵溫柔的躺著,春夏的晚風貼著窗隙拂過,月亮晃了起來,一段段的,細細的波紋將它打散……就這樣打散到周正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