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成說永結!
正月十二的晚上,奶奶到客廳倒水喝,聽到書房裡兩個孩子嘰嘰咯咯的笑,納悶兒的靠近,推開門縫一瞧,周密穩穩坐在床邊手裡飛速的轉魔方,周正就在他後麵拿枕頭拍打。
要說周密這孩子的怪脾氣,白天他自己忙的時候有人跟他說話他都皺眉頭,此刻竟然絲毫沒煩,偶一回手逮住周正的,倆人就笑起來。
老人想的多,尋思著,舊年月裡閨閣十三、四歲都能嫁人了,趕明兒得跟清煜說說,不能讓倆孩子總在一起睡,儘管兒子認為兩個孩子姐弟相安,可畢竟不是親生的,於禮不合。
命數是未知,前一夜的思慮還沒等沉澱,這所有的一切,就發生了不可逆轉的突變。
當天晚上,白敏熹也和丈夫談了很久的話,關於老人、孩子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以及家裡的大小事宜,占了半宿,早上起的晚,又要去單位值班,忙著梳洗後就出了門。
奶奶早就醒了,給家人做好了早餐,等他們吃完後都走了,才開始收拾屋子,每天都如此,雖然對兒媳有些意見,但總是慈母來的。剛到兒子他們的臥室,就看到梳妝台上擺著白敏熹的鑰匙——這孩子馬虎的,不知道地址也沒法給她送,待會她到單位開不開門還得折騰回來。
正當想著的時候,忽然翻看到鑰匙串的中間有一枚極小的銅鑰匙,鑰匙兩側還有護扣兒!
興許是天意,老太太竟想起她衣櫃裡那個鎖著的抽屜。這是家裡唯一帶鎖的地方,也是她來那天看到孩子們翻櫃子時,白敏熹極度緊張的那個地方。
就算孩子頑皮,就算有容易損毀的東西……敏熹也不像那麼重財的人呐!那到底有什麼呢?她琢磨著,越發覺得奇怪。
女人的直覺永遠是對的,無論……她多老。
老太太狠了狠心,看了看門口,鬼使神差的,拿著鑰匙——哢噠一聲,開了那個不可知的暗格抽屜。
最邊上的還沒有變,老太太有文化,雖然是過來人,但看見天津康樂牌的避孕套臉上還是紅了一簇,心裡笑著嘀咕,“這孩子,怪不得這麼緊張,乾嘛把這玩意兒藏這兒啊!”正想著,剛要羞愧地關抽屜,卻看到最裡麵露出一個厚厚的紅本子,有32開課本那麼大。
老人看不清,順手拿了出來。
本子是塑料封皮,有些年月,邊緣早已褪色成粉白。
打開本子,裡麵夾得滿滿的紙條、信件、卡片、證明、相片、隨筆,還有一頁頁的日記。
那些相片上的人都是青春飛揚,儘管黑白兩色,甚至各有泛黃,但仍能看出一群青年男女們臉上那恣意縱然的美好,畫麵的左側是兒子周清煜,旁邊是白敏熹。老人看著也覺得溫暖,頓時又笑了,再往後看去本子裡有相當一部分都是日語,老人雖然不懂卻也見過,隻是沒想到兒媳日語這樣優秀,竟然篇篇滿載,翻至中間,偶看到幾封來自日本的信,底端寄信人,有的是自某某株式會社,還有的印著朱紅的款識,或者筆體舒雅的寫著げいちん(倪陳)。
她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回,就在信封下的那一頁紙上,猛的,一切思緒被定了格,半晌,再也無法做聲。
儘管她心裡呼喝,不要看了!不要再看了!!但這霹靂般的字,無法控製的,一撇一捺,一個標點,一滴墨跡都狂風驟雨般卷起老人的心。
頭一暈,咣當一聲,老人坐在了地上。
爺爺聽到動靜就過來看,見到老伴兒在地上萎靡也嚇壞了,趕忙過去攙扶,走到跟前,看見老伴兒微微支起的手,對他擺了擺,既像說自己沒事,又帶著深深的無力和絕望,抬起頭,已然淚落兩頰。
周清煜帶孩子們買書回來了,周密和周正各抱著一摞書站在客廳,周清煜呆呆的望著淚眼婆娑,兩鬢蒼蒼的母親不知道從哪問起。
老父親艱難的空咽了一下,對兒子說,“清煜啊,去訂票吧,我跟你媽……回蘭州了。”
周清煜這才反應過來,奔過去,撫著老太太的身體大驚失色,“啊?!媽?爸!你們這是怎麼了?”
老太太一句話不想說,看看兒子,隻是垂淚搖頭。
周清煜怎麼問也問不出,老爺子執意要訂票回去,這樣倔強的脾氣怎麼拗的過?頭疼之際,門又開了。
白敏熹兩步進來,急匆匆的說,“哎呦,我鑰匙忘帶了……媽……您這是怎麼了?”
她住了腳步,丈夫直起身體對她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老太太凝神看著白敏熹,隻說了一句話,“……敏熹,原來,我和國棟都枉作人父母啊,這樣的你,我竟然從來不知道。”
周清煜皺著眉,著急的問,“到底出了什麼事兒?!媽你們彆嚇我,直說不行嗎?”
父親周國棟指了指屋子,“自己去看吧。”
周清煜和妻子進臥室瞧見衣櫃抽屜打開的一瞬,倆人對視,一陣洶湧過後,頓時心如冰封,都明白了。
周清煜遲緩的轉過身,幾次張嘴,不知道說什麼,過了好久才對著門外的父母低聲陳述,“媽,爸,事情,不是……你們,彆多想……這麼多年……”
周國棟愕然了,“原來?你都知道??好啊,好啊,就是瞞著我們倆是吧?!行了,不用你訂票了,我們走。”說完攙扶起老太太,拿著早打好的包袱就走。
周正從來沒見過這樣嚴肅的場麵,她的記憶中爺爺、奶奶都是無比溫和慈愛,從沒有大聲說過話的人,今天居然涕淚縱橫地和父母吼起來,周正嚇的“哇”的一聲哭了,一邊哭,一邊抱著奶奶說,“奶奶,奶奶,你不要走,你不要周正了呀!奶奶呀!你不要走……”
老太太挖心尖的疼,想起這人生的種種,摟著周正哭的失了魂。
白敏熹閉了閉眼,硬是把剛要出現的濕潤逼了回去,她一步一步,又慢又穩的走過去,輕拉過周正,推給周密說,“你們,你們倆出去玩會兒,奶奶身體不好,待會中午你們再回來就沒事兒了。”
周密靜靜的看了一眼白敏熹,沉著氣拉著周正往外走。
周正哭鬨著不肯走,白敏熹冷下臉,指著門口不說話,周正嚇的趕忙退到門口。
奶奶絕望的開口,“敏熹,這麼冷,你彆讓孩子出去,我們走了,我也呆不了一分鐘了,我們老了,回不了頭的事兒我們無能為力,也不想掰扯了。你和清煜好好過日子吧,我不會再來了。”
白敏熹輕抿了抿嘴唇,眼神無波,“媽,既然,看了,就彆想了,您們永遠是我們的爸媽,我知道您也不太喜歡我,這麼多年都過了……以後,隨您吧!”
周清煜忽然大喝,“白敏熹!你夠了吧!什麼時候了,你還跟媽說賭氣的話?如果不是你寫這些保留,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