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鋒!
午間的陽光直挺挺地照射下來,溪澗邊上,一叢叢綠草矮樹蔓生,雜著怪石,蓬蓬勃勃、生機盎然。
視野裡的灌木叢枝葉晃蕩,好像波開浪裂--那幾個日本人正爭先恐後地搶行,謝宇鉦擎槍對準勢頭最盛的那一道波浪,心裡怦怦大跳,他感覺手裡的花機關都快要被自己攥出水來。
這一次,山本等人吸取了教訓。眼見就要穿透整片灌木叢,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放慢了速度,拔開枝杈,向溪澗方向張望。
一個日本人眼力不錯,他很快就發現了謝宇鉦的藏身之處,便和同伴貓著腰,配合著包抄過去。然而,當他們剛剛摸過一叢芭蕉,出現在開闊地裡,就發現情況不妙。因為,他們一直盯著的那塊大石頭後,目標露出的那一片衣服,卻始終一動不動。
正猶疑之間,變生陡起,兩人眼角餘光裡,映見側麵不遠的草叢裡突然閃出槍焰。
“啾啾啾,卜卜卜”,半梭子花機關子彈呈扇麵掃過來,兩人猝不及防,大叫著摔倒在地。
其中一人連中兩槍,子彈擊中腰部,劃傷腹部,劇烈的疼痛讓這人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滾呻吟。
另一人的運氣則好得太多,尖嘯而至的子彈,並未傷他分毫。可驚慌中他以為自己已然中槍,必死無疑,於是下意識地捂著腹部,絕望地嚎叫翻滾著。
過了一會兒,他才明白自己毫發無損。
然而,他的好運道,也就到此為此了。
在戰場上,任何炫技式的表演,都極可能帶來殺身之禍。
當他剛撐起身體,想尋找掩身之所時,隻見持槍躍進的謝宇鉦,已經離他僅有七八步遠。
槍焰閃現,隻聽卜卜兩聲,兩發花機關的槍彈補充性地追蹤而至,將這個日本青年釘躺在地。這一次,終於弄假成真的他,再也無需表演--他隻能無助地仰望著這異國的藍天白雲,同時感受著生命的消散,像泉水一樣,汨汨地離開自己的軀體。
山本剛剛鑽出灌木叢,見狀大驚,舉起手中的南部十四式,對準暴露在空闊地裡的謝宇鉦,就要開火。沒想到就在這時,山本身後的山道上槍聲陡起,子彈像飛蝗一般激射而來,打得灌木叢嗖嗖作響,斷枝碎葉飛濺。
好山本,嘿的一聲,一個虎撲撲倒在地,險險避過。
回頭瞥去,隻見剛才穿行而過的灌木叢孔道外,赫然閃過一個矯健窈窕的身影,山本一眼就認出,那正是糾雲寨最令人忌憚的女匪首--俏飛燕俏大掌盤。
她此時正凝神望來,手上的伯格曼衝鋒槍略略瞄準,又是一串火舌噴出。
子彈疾射而至,嗖嗖掠過身邊,山本未及反應,他身邊響起哇的一聲大叫,卻是一直緊隨著他的助手被擊中,隻見他身體猛地往前一挺,然後像一截木頭似的,噗嗵一聲,栽倒在地,一邊抽搐,一邊向他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掌
“山,山本君,救,救救我……”
啾啾啾啾,卜卜卜卜,灌木叢顫動不已,天上白雲蒼狗,四下裡清風徐來,伯格曼衝鋒槍繼續控場。
山本一動也不敢稍動,好在過了一會兒,槍聲終於停了,就聽外邊山道上響起一個那個蛇蠍美人的聲音,聲音裡透著惶急和擔心
“魚、魚兒,你、你……沒事罷?”
“哈哈,俏掌盤,你怎麼來啦?”山澗邊上,那國府特派員高聲笑道,聲音裡帶著幾分賴痞的調調,“你來得可太及時了,給老子狠狠地收拾這幫龜孫,小樣兒,老虎不發貓,還當老子是病威!”
聽了這話,山本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心想看來這所謂的國府特派員,這書念得也太草率了,一句簡單的支那歇後語都念顛倒了,八成是個關係戶。
若依山本平日的嚴謹心性,聽了這等謬誤的話語,定然要反駁嘲諷一番的。隻是,此刻的敵我形勢已完全顛倒,他聽出謝宇鉦就在十幾米外,便迅速拾起同伴的手槍,向聲音的來源方向瞄準。
可是,視線裡隻見一片綠意蔥蘢,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人影,聲音也不再響起。
就在這時,山道上那悅耳的聲音又起,聽上去那女匪好像受傷了,隻聽她倒抽著冷氣
“魚、魚兒,彆、彆光耍嘴皮子了,快、快出來幫忙,我、我崴到腳了!”
“什麼?”山澗邊的支那男子顯得很是擔心,“那你就藏好了,看爺們怎麼收拾這幫龜孫兒!”
隨著聲音,山澗邊的一處岩石邊閃現一串槍焰。
爆豆般的噗噗噗聲裡,山本看的真切,迅速舉起南部十四式瞄準,但這時啾的一聲,一發子彈掠來,將他肩頭削去了一塊皮,他伸手一摸,一抹血紅。
這當兒,峽穀方向也隱約響起呼喊俏掌盤,俏掌盤謝指揮,謝指揮
山本迅即清醒過來對方早有準備,早早就設下了埋伏。
自己一方客場作戰,勝在行動隱密,當槍聲響起,行動就已宣告失敗。
想明白這一點後,山本連忙發出撤退的指令,帶著剩下的助手,往來路方向摸去。
當他鑽出灌木叢,撲向山道另一邊的密林時,他聽到那蛇蠍美人的焦急呼喊
“魚、魚兒,快、快出來,往這、這邊跑了!”
峽穀方向上的嘈雜人聲,也越發近了。
山本二人不敢回頭,跌跌撞撞地奔向密林深處。
眼見山本等人就要消失在濃密的綠色叢林,俏飛燕急忙撂下空倉的花機關,一邊倏地立起脆聲叱道“傻魚兒,快,快出來,打呀!“。說著,她一邊從腰間抽出大鏡麵匣子槍,雙手持著,向前瞄準。
豈料情急之下起身過急,剛才本已崴傷了的右腳踝劇痛陡起,讓她差點兒摔倒。
好容易穩住身形,她再次透過茂密的枝葉間隙,向前探看,目標已消失不見。
峽穀外麵的眾人聞聲趕來,牛二和雞窩本來衝在前麵,但架不住腿腳不便的朱得水高聲嚷嚷,兩人隻好返身回去,身強體壯的雞窩不由分說,將朱得水一把背起,大踏步便走。
牛二樂得清閒,快步跟上。
不久,密林深處就槍聲大作,眾人愈發焦急,一邊加快腳步,一邊大聲呼喊,匆匆趕來。轉過山道,見到謝宇鉦和俏飛燕在前,牛二正欲呼喊,卻被雞窩背上的朱得水揚手止住了。
眾人抬眼仔細看時,差點兒驚掉下巴。
隻見兩人糾纏在一起,身穿白襯衣黑西褲的謝宇鉦,似是要向前方追擊,卻被俏飛燕一把揪住,謝宇鉦本能地反製,攥住她的手腕,一下子兩人四目相對、呼吸相聞,謝宇鉦回過神來,首先鬆開了手,俏飛燕明豔的臉頰上騰地升起兩朵紅雲,正要鬆手,卻聽得身後動靜,回頭見眾人來到,忙又避嫌似地拍了拍手,好像手上沾了什麼灰塵似的,同時訕笑道
“彆怕魚兒。你、你看,大夥這不到了麼!”
她這話一出,下巴揚起,似有鄙夷之意,倒好似剛才謝宇鉦畏縮不前、不敢追擊似的。
謝宇鉦聞言一怔,對她的小心思自然瞬間明白,不由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
幾個匪眾早將兩人表現收入眼底,見謝宇鉦胸襟上的一粒扣子脫落,衣衫很是淩亂,俏飛燕的神情雖然馬上就恢複正常,目視前方,似在搜尋敵人的蹤影,但她桃腮羞紅,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了再看看謝指揮臉上神情,並無半點尷尬之色,心下不禁又是佩服又是憂心,一個個心道這謝指揮不愧是謝指揮,這俏掌盤也不愧是俏掌盤,都這時候了,還有這樣的好興致。隻是,看謝指揮這模樣,隻怕早已見多識廣、遊刃有餘了,要是到頭來負了俏掌盤
謝宇鉦見眾人來到,自然大喜過望
“哎,牛二哥,雞窩哥,你們來啦,那還愣著做什麼?東洋鬼子就要跑了,大家夥快追呀!快,快呀!”
眾人聞言,不由一驚“東洋鬼子?”
平時,他們雖也聽說過九一八事變,知道東洋鬼子進占東三省,知道東洋鬼子在上海挑事……每當聽到這些時事新聞時,眾人雖義憤填膺,但始終覺得離這羅霄大山很遠,離自己很遠,萬萬想不到這遠在天邊的敵人,現如今都潛入山寨難道,東洋鬼子都已經打到江西,打到山外了麼?
一時間,眾人又是震驚,又是激憤。
“兄弟們,日本亡我之心不死,妄想侵占我國,現在又來窺我山寨,嬸可忍,叔不可忍,大家跟我衝啊!”謝宇鉦扭頭便跑,不想旁邊倏地又伸來一隻纖手,將他一把揪住。
這一掙一扯之下,襯衣扣子崩掉兩粒,直接敝了開來,謝宇鉦再也忍不住了,氣惱地回頭瞪去“乾什麼?”
這一下,開山豎旗、名滿羅霄的俏飛燕,終於再也控不住場,像個做錯了事正受長輩訓斥的孩子,先是被嚇得傲人的身形一縮,過了一會兒,又畏畏縮縮地抬眼窺著他的神色,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想要替他掩上衣衫。隻是,那雙皓臂伸到半途,又忽覺不妥,一下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樣硬生生在謝宇鉦麵前止住,在旁人看來,她那兩隻纖纖玉手,倒像極了要去捧謝宇鉦的臉一樣。
眾人麵麵相覷,這當兒時間似也當場凝住。原本就泛上紅暈的俏麗臉龐,瞬間變得一片酡紅,好像是春光裡頭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紅。片刻間,隻見她終於縮回了手,螓首低垂,聲音如同蚊蚋“魚、魚兒,我、我的腳崴傷了,你、你背我!”
她此語一出,周圍一下子變得落針可聞。
最先回過來的,是牛二。他先是若無其事地向前探看了一下,然後,扭頭對眾人朗聲道“這鬼子定是駱屠戶的奸細,刺探山寨來了!大夥快追!萬萬不可讓他們溜了。”說著,他將手中左輪一揮,領頭向前跑去。
“走,快追!”朱得水像騎馬似的騎在雞窩肩頭,他本一直保持著兩手端槍向前方警戒的姿勢,從始至終,對眼前的尷尬場麵都好似壓根兒沒看到,這會兒見牛二領頭上前,便也兩腿一磕,像催馬一樣示意雞窩,快快跟上。
雞窩哦了一聲,馱著他小跑起來。
幾個匪眾愣了愣,回過神來,同時嚷道“狗曰的東洋鬼子,在東北上海撒野也就算了,竟敢跑到我們糾雲寨裡來,可不是活膩了麼。兄弟們衝呀!”
說著,他們便端起武器,跟上前去。
雁過留聲,水過留痕。
儘管山本二人迅速消失在深山老林之中,但對於在山裡鑽慣了的糾雲寨人而言,追蹤並不困難。
兩個獵人出身的嘍囉自告奮勇,走在前麵,不一會兒,就發現了山本二人經過的蹤跡,引導著眾人追去。
穿過密林,日本人的蹤跡,消失在一條小溪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