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冰姐。”艾薇的聲音還帶著剛睡醒時的沙啞。
電話那頭,是平靜且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
“你在家嗎?”
“在。”
“華威大廈頂樓,一個男人想跳樓。你立刻打車趕過去,不管用手機也好,dv機也好,務必拍到現場畫麵,重點拍些警察出麵勸阻的場麵,爭取能發今天的午間新聞。我已經讓楊曉超帶著攝像機,正在趕去現場的路上。男子的背景資料,我會發到工作群裡。”
電話那頭的話語像機關槍一樣,不帶半點猶豫,“噠噠噠”地衝進艾薇的耳朵裡。
“明白,我馬上出發。”艾薇還來不及思考,嘴裡慣性地蹦出一句。
她掛上電話,跳下床,抓起昨晚換下的t恤和牛仔褲,迅速套上身。緊接著打開儲物櫃,將備用的dv攝像機裝進雙肩包,頂著滿臉的油光和淩亂的頭發,登上洗得泛白的藍色帆布鞋,急匆匆衝出了家門。
作為一名新聞記者,這便是艾薇生活的常態——二十四小時保持手機暢通,一旦接到突發的采訪任務,不論是在睡夢之中還是在休閒之時,都要爭分奪秒地趕赴事發現場。
“我們需要的是最及時,最具衝擊力,最真實的第一手新聞”——這是她的組訓。
今天是艾薇輪休的日子,昨晚加班到淩晨,原以為可以美美地睡個懶覺,沒想到短暫的安逸又泡湯了。
半小時前,珠澳電視台新聞頻道的會議室裡,總監、主編、主任記者、值班編輯等一眾人,按慣例圍坐在桌前,進行當天的選題策劃會。
這群人每天的目標看似單一明確,在規定時間,規定長度內,製作出新聞節目,確保它在電視上安全無誤地播出。然而這份工作本身又蘊含著無限的精彩,新聞時刻都在發生,對一個新聞人來說,永遠不知道下一秒將要麵對的是什麼。
輪到主任記者白冰發言。她年紀在四十歲上下,表情嚴肅,目光銳利,蓬鬆乾練的短發,修飾了微突的顴骨。
白冰是社會新聞部的負責人,主任記者裡唯一的女性。她入行十五年,算是個老新聞人了。
她手拿著選題單,簡要地講述民生新聞組今日策劃的選題,“今天將繼續重點關注股市方麵的新聞,推出深度報道第三期——融資融券業務給中國股民帶來了什麼?”
今年夏天,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上證指數暴跌三分之一,每日都有上千隻股票持續跌停。大批原本安分守己的中小股民,由於使用了新生的融資融券業務,導致血本無歸甚至負債累累。
主編吳有為倚坐在椅子上,有規律地盤摸著手上那串油光發亮的紫檀木珠子。他耷拉著嘴角,緊皺眉頭,盯著選題單上的“股市”兩字出神。
一提起股市,吳有為的骨頭都開始發疼,身邊的白冰說了些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他的心情和多年來的積蓄,像坐跳樓機一樣,從頂峰瞬間跌落至穀底。
不幸之中的萬幸,他被老婆死死摁住,沒有去開通新出爐的杠杆業務。他身邊的朋友,不少人抱著“搏一搏”的心態,使用了融資杠杆,少則損失幾十萬,多則幾百上千萬。
吳有為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手機,才八點四十。昨晚證監會又放出新的利好消息,不知道今日的股市,將會有什麼樣的表現。這一個月以來,每天早上的九點三十分,對股民來說,就像是一道被詛咒了的門檻,隻要跨過去,便是又一次的剝皮抽筋。
每日例牌的會議接近尾聲,新聞部總監劉建勇,做最後的總結陳詞,台詞十年如一日,“各崗位開乾,散會。”
“等等。”當班編輯樊靜靜,瞪大雙眼盯著手機,“朋友圈裡有人發圖,華威大廈樓頂有一男子想跳樓,據說是銀行職員,好像是因為炒股欠了很多錢。”
吳有為心裡一咯噔,輕聲出了口氣,生出幾分惺惺相惜的同情。
白冰接過樊靜靜遞過來的手機,迅速掃了一眼,有圖有真相,她望向對麵的劉建勇,“劉總,要不要派記者過去?”
劉建勇凝神沉默了片刻,自殺涉及重要的公共健康問題,對民眾情緒的影響很大。前些年,國內某知名企業的員工自殺事件,曾被媒體為了吸引眼球而不斷放大與炒作,繼而出現了一場十三人連環跳樓慘劇。當時社會各界紛紛指責,正是由於新聞報道的大肆渲染,使得負麵情緒無限地擴散和傳染,才導致了事件的惡化。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此人輕生的原因,真的與此次股市大跌有關,倒是個社會關注的熱點問題。
一想起頻道節節下跌的收視率,還有如狼似虎般爭搶市場的互聯網同行,劉建勇摸了摸發量稀疏的頭頂,對白冰說“派一組記者過去,儘量多拍警察勸阻和消防救人的畫麵,新聞稿不要妄加揣測,不要過度炒作。”
接到指令後,白冰一方麵指揮記者打電話去派出所,了解男子的背景資料,一方麵安排前去現場報道的記者。
電視台距離事發地點比較遠,又趕上早高峰時段,現在派記者趕過去,需要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
白冰有些為難,樊靜靜在一旁建議道“冰姐,讓艾薇去吧,她家離華威大廈特彆近,她今天輪休,現在應該在家。”
艾薇?那個入職僅僅一年的女記者,工作熱情很高,但由於不是科班出身,到現在還沒摸清門道,每日東碰西撞的,像隻高度近視的小牛犢。
此時此刻,時間就是生命,效率就是收視率,白冰稍稍猶豫了一瞬,撥通了艾薇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