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我們是愚笨的人,除了力氣什麼也不懂,鄉野長大的,本來就該死在那片林子裡。
先生是聰明人,您一定是發現了什麼,才會這樣問我,但我覺得,我們很早就把命交給您了呀,所以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民兵們把頭倔強地抬起,顯然十分認同盧卡的發言。
亞當麵色平靜,不著痕跡地觀察周圍人。
他會讓彆人選擇自己的命運,但是昆迪亞大陸上,把流民們當作人的,其實不多。
亞當的價值觀在挑戰著這個世界的常識,某些對他來說,理所當然的權利和尊重,其實過於奢侈,讓人不知所措。
沒有接茬,幾個人就在這樣的沉默當中返回,馬蹄雜亂,貨物顛簸輕響。
……
草尖露水晶瑩,釀爛的晨曦掃開夜色。
石塊卡緊推車,路上鋪好方便通行的木板。
雖然小麥被整整齊齊地碼好,肉塊掛了兩排還多,橡木桶疊得比人高,但炭火萎靡,容器中熬煮著寒磣的湯汁。
沒人偷吃哪怕一顆豆子,徹夜未眠的人群依舊等在路口。
“什麼意思?”
翻身下馬的亞當,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流民沒有解釋,但都讓開道路。
人群組成的通道直達高地下方,民居前略微空曠的廣場。
雖然疲態儘顯,但他們表情喜悅,雙手交疊著放在心臟上,腦袋低伏。
漢格納是由索庫爾思奇的王國分割而出,在那位已故暴君的統治下,曾推行過這種平民禮,以表達對統治者的尊重。
殘酷的稅收和分明的階級,往往充斥著無端暴虐。
領主或者軍閥,將這種傳統延續下來,騎馬走過行禮的人群,在裸露的脖頸上揮出劍,頭顱堆砌著威嚴。
亞當回憶著關於這個姿勢的曆史,坐在那個明顯空出的位置上——石頭打底,鋪上熊皮,木桌子擺在兩側。
人群混亂起來,流民們雀躍著混成一隊,臉上和身上或多或少都帶有逃亡的痕跡,但氛圍卻十分熱烈。
亞當翹腿靠坐,擺正肩胛,雙手合十,露出領主該有的威嚴。
寒酸的領主,卻博得足夠的威望,流民以被你收留為榮,自發繳納什稅。
“亞當大人。”
民兵麵見領主,羞澀中帶有激動,把菱果放在桌上,迅速離去。
這是他在山中遷徙時摘到的,一直珍藏,舍不得下嘴,果子明顯洗過,但長期放置,表皮已經鬆垮。
“先生,獻給您。”
“領主大人,獻上我的忠誠。”
……
緊接著是流民,栓馬趕來的騎手,扭捏怯懦的女人。
每個統治者的稅收都不相同,但都喜歡按比例收繳,幾乎所有的物什都會被計算在內,所以稱作“什稅”。
存活下來的鄉下人,獻出最好的東西,擺在桌上。
清洗過的包巾(潮濕78)
鐵質生鏽的假牙
鋤頭
……
亞當長久地歎息著,閉上雙目,眼皮抖動,他以沉著冷靜而自豪,理智和果決是他一貫的形象。
但那一刻,他不忍去看物品上的備注。
他全程摩挲著手上的領主戒,半個多月以來,他從沒這麼真切地感受過它的重量。
當夜,亞當領主在四壁透風的據點裡舉辦了首個宴會。
肉桂牛肉佐丁香,清蔥烤閹鴨,豬排用果汁醃過……
亞當用鋼劍砸開橡木桶的塞子,撥開鐵扣,用陶罐舀起酒水,站在台階上說著。
“先生們,聽著。
我最驕傲的事情,是帶你們活著離開了山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