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蘇姑娘身上有古怪。”溫如玉聞言,眉頭微微皺了皺,似在組織語言,停頓了一會兒,方才吐出幾個字。
“她身上被人下了禁製,作用於神魂,但下咒之人修為不夠,導致禁製的力量隨著她修為的增長而減弱。”
蘇意遠的目光穿透房屋的阻隔,像是飛到了遙遠的虛空中。
不期然的,一道模糊的倩影自他腦海中一閃而逝。
突然,二人身前的水池突然蒸騰起一陣濃濃的白霧,這濃霧很快覆蓋住整個水池,讓人再也看不清池中的具體情況。
雲霧繚繞見,絲絲縷縷的白霧細細的探入蘇婉婉的皮膚,鑽進她的血肉中。
似是這這動靜驚醒,蘇意遠收回了目光,將其落到隨微風輕輕飄舞的薄紗上。
隨著薄紗無序的飛舞,他又看到了廊外小院裡,一株生命力旺盛的丹桂。
此時正值炎炎夏日,還不是丹桂盛放的時節,雖然有靈氣時時滋潤蘊養,依舊沒有開花,釋放本源的意思。
“那我們可要幫幫這小姑娘,替她解了這禁製?”恍惚間,溫如玉試探性的語言從他耳旁飄過。
蘇婉婉的大名,早在幾百年前,幽冥人剛剛在一重天暴露蹤跡的時候,他便所有耳聞。
及至後來的藍魂花,外域戰場等等,蘇婉婉的身影幾乎貫穿其中,這讓她一度在一重天聲名大噪。
初時溫如玉隻覺得下界是找不到人了,非要推出這麼一位小姑娘來當靶子,心中對這姑娘除了淡淡的憐惜,便再無其他。
及至後來,聽聞她也去了千島湖,他也隻在心中歎息一句可惜了,便拋在腦後。
再後來,千島湖傳來消息,幽冥人竟然派出了天仙下場,甚至內裡極有可能隱藏了玄仙仙君,他才被師父緊急召回,與其他幾位仙君一同,跑了一趟千島湖。
當然這一切,都不是他一意孤行,強硬的以幫人療傷為理由,把小姑娘帶回宗門的理由。
能讓他這麼做的,僅僅隻是因為——那一麵之緣。
在他們六位玄仙的威脅中,以及那修為低下,脾氣卻不小的小丫頭,硬撐著殘破的身軀,強行炸了中庭島的雙重配合下,打退了馬指揮為首的幽冥人後。
他無意間撇了一眼八師妹懷中,那個麵色慘白的小丫頭。
就是這麼簡單且短暫的一麵之緣,讓他從這小丫頭身上,看到了一條線。
一條血線。
這條線,與師父有關。
這種血線,往往隻在兩個有親緣關係的人身上出現。
但這條血線很微弱,且斷斷續續,時隱時現。
這讓溫如玉很好奇,同時也心生警惕。
這位蘇姑娘出身下界,而他的師父從未去過天寅界,這看似沒有交集的二人之間,緣何會出現這每一條線。
莫不是,有人發現了師父的秘密,早在百年前就開始布局了?
他恍惚間也以為是自己花了眼,但修士的直覺往往最為準確。
隻是那短暫的一瞥,溫如玉下意識的想到了自家師父,且詭異的,他的腦海中,這兩張明明不一樣的臉,重合了。
隻一個呼吸間,溫如玉便下了決心,力排眾議,將人強行帶離千島湖,送回雲霧宗。
一方麵給她療傷,至於另一方麵,他誓要查明這姑娘身上,那條若隱若現的血線來自何處。
若對方真的是師父的,他便從此將她納入羽翼下,護她一生。
若她不是,不管她是自願的,還是被迫入局,敢設計師父,他便要她生不如死,以死謝罪。
“無妨,時機到了,一切自有分曉,現如今,順其自然吧。”沉默良久,蘇意遠把目光收回,看了一眼殺機畢現的大弟子,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溫如玉被師父這麼一拍,身上的殺機陡然消失,溫和的笑意重新爬上他的臉龐。
“我聽師父的。”
“阿潤,不要這麼緊張,須知修行最忌強求,一切順其自然就好了。”蘇意遠叫的是溫如玉的小名。
“師父,我隻想您好好的,是您著相了,若不然,您早就應該飛升了,何苦還留在這一重天蹉跎。”溫如玉抿了抿唇,罕見的露出一絲委屈,卻勇敢的與師父對視。
“你這癡兒,罷了,罷了。”蘇意遠聞言,還想再說什麼,隻是見到對方那倔強的目光,一如當初他撿到他的模樣,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溫如玉站在原地,定定的目送師父離去,直至那抹背影消失無蹤,這才轉移目光,盯著那被濃霧整個掩蓋的水池。
他的眼中,似有流光在轉動,襯的那雙琉璃一般的眼睛,越發熠熠生輝,輕易能勾掉那女子的心魂,為他癡狂。
待聽得細碎的腳步聲靠近,他才收回了目光,麵無表情的臉上重新掛起慣常的笑,踱著步,慢慢離開。
“唔,總算是走了?”待溫如玉離開,兩道身影慢慢走了回來。
這兩人剛剛跟著薛沛回了她的藥爐,以留出空間給那師徒兩個,待人走了,這才走了回來。
這時,覆蓋在水池上方的濃霧猶如剛剛出現那般,突兀的消失,露出清澈的池水,以及那道依舊沉睡的身影。
隻不過那身影不再是沉浸在水中中央,而是慢慢的浮了上來,且蜷縮的身體也不自覺的慢慢打開,麵朝上,漂浮於水池中央。
“唔,這水中的藥性,倒是被她給吸收的差不多了。”見狀,蔻瑛自言自語的嘟囔道。
她趕忙又掏出玉簡,抵在額頭,將剛剛那一幕記錄進玉簡中。
“咦?”待做好了記錄,蔻瑛又低頭認真的打量蘇婉婉,想要再看看,有沒有疏漏的地方,卻發現這姑娘的麵容,似乎與之前,不太一樣了。
“青衣,青衣,你快來看看,這姑娘,是不是變臉了?”蔻瑛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發現不是自己眼花,她趕緊招呼青衣道。
“蔻師叔,怎麼了?”青衣剛剛在一旁收拾薛沛配置的藥材,聽見蔻瑛的驚呼,疾步走來問道。
“好青衣,你快幫我看看,那姑娘的臉,是不是和她剛來那會兒,不一樣。”蔻瑛一把拉住青衣的袖子,用玉簡指著水中央的蘇婉婉道。
青衣聞言,眼光順著她手中玉簡的方向看去,隻見水池中,那女孩的臉
“唔,好像是有些不一樣。”青衣仔細回想了一番第一眼見到這姑娘時的模樣,然後肯定的點頭。
“對吧,對吧,我就說不能是我眼花了。”蔻瑛像是找回了自信,一邊說,一邊點頭。
“這姑娘用的什麼丹藥去改變她的樣貌,竟然能逃過我師父的探查?不行,等她醒了,我得好好問問,這麼個好東西,我得研究研究。”蔻瑛一邊盯著蘇婉婉光潔的臉,一邊嘟囔道。
青衣見她沒什麼吩咐了,便輕輕把胳膊從她手中抽回來,靜靜的走到一邊,繼續去整理藥材去了。
這位薛仙君的弟子,平日最喜鑽研稀奇古怪的丹方藥方,想來是那蘇姑娘的“變臉”吸引到了她,自琢磨著等人醒了,用什麼法子要方子研究呢。
蔻瑛沉浸在等蘇婉婉醒了,用什麼法子能讓對方願意交出方子給她研究中。
青衣在一旁靜靜的整理著藥材,時不時還要關注一下水中的蘇婉婉。
已經被人惦記上了的蘇婉婉依舊昏迷,在她的識海中央,不知何時升起一抹“朝陽”,有明媚且熱烈的光芒,將漆黑一片的識海照亮。
這充滿生機的光亮,讓整個識海秋毫畢現,那一處巨大的“柵欄”尤為顯眼。
“柵欄”的身上刻著一些看著就很古老的符文,一眼望去,隻覺得古樸,蒼涼和大氣,蘊含了極其深奧的意義,和強大的力量。
但符文不知為何,顯得很是殘破,正在慢慢失去活力,變得暗淡無光。
有一絲有一絲輕薄的近乎透明的東西,似風又似霧,似水又似光,正沿著“柵欄”的裂紋悄無聲息的溢出,順著識海慢慢遊走至身體各個部位。
隨著這逸散出來的東西慢慢增多,原本平靜的識海刮起了風暴,狂暴的龍卷風瘋狂的遊蕩於識海各處。
不可避免的,衝擊到了柵欄。
正在安眠的蘇婉婉,從一開始的平靜安詳,到慢慢緊抿了嘴唇,變換著痛苦,歡欣和思念。
亂七八糟的聲音從“柵欄”裡麵傳出來。
“娘的囡囡,要乖乖長大哦。”是阿娘溫柔的笑臉。
“婉兒”是阿娘不舍的呢喃。
“婉兒”
“小小姐,快閃開。”是奶娘驚慌失措的臉龐
“小十七,彆怕,九哥保護你。”是眼眸帶笑的少年,唇角卻流出了大量的血液。
“小十七,彆怕,好好活下去。”少年的臉色逐漸灰敗,他的聲音逐漸低下去,微不可聞。
最終,少年從背上滑落,躺在荒蕪的地上,竟無人為他收斂屍骨。
“婉兒,好好活著。”畫麵最終定格在林柔溫婉的笑臉上。
“阿娘。”沉睡中的少女,唇角微微翕動。
一滴晶瑩的淚珠,自她眼角無意識的滑落,融進了包裹住她的森森水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