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客一陣唏噓。
青歡默然回望著他,眼裡依舊不帶一絲感情。
良久,黎霽回過頭,彎下腰朝裴蘭棠拜了下去。
殿內熱鬨起來,祝賀之聲此起彼伏。陸鏡抬手示意安靜,對堂前座上兩人道“下麵是為新人祝福。”
四下的目光迅速聚攏到這個殿內地位最高的那人身上。
玄英依舊一身金紋玄袍,從一開始便興致懨懨地撐著頭倚靠在椅上,除了阻止青歡點火那一下,幾乎就將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仿佛整個喜宴與他無關。
他心情不好,在場的人都能感覺到。但大抵是因為嫁女兒,任哪個父親心情都不會好。
彆人怎麼想的玄英不知道也不在乎,但他的心情是真的很糟糕。
他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個來回,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直接合上了眼。
尷尬的氣氛瞬間蔓延開來,陸鏡頭上落下冷汗。
“我來吧。”青歡出言解圍。
沒人敢說玄英什麼,於是眾人的目光又紛紛落在她身上。
青歡可謂是在場與這兩位新人關係最親近的了。一個是她從小帶大的孩子,一個是她唯一破例收入門的親傳弟子,這樁婚事還是她一手促成的。
是的,是她一手促成的。
然而,青歡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杯熱茶遞到眼前,她順著那隻手看上去,是洛寧之。
他的眉心微微擰著,執拗地遞著杯盞,卻錯開眼沒有看她。
“謝謝。”青歡道了謝,接過茶抿了一口,入口溫熱甘甜,裡麵竟然加了蜂蜜。
她微訝,卻也不動聲色。
她放下茶盞,思索開口。
“今日,是黎霽與蘭棠的喜宴。”她頓了頓,努力忽視那道熾熱的目光,一動不動注視著那個杯盞,機械地開口。
“我於瑤山村遇見黎霽,他隨我回了滄清門,我收他入了蒼玉山。”
“他天賦異稟,對武學領悟通透,我慚愧於自己愚笨,教不了他一星半點。他不怪我才疏學淺,刻苦修行,在仙門大會上一鳴驚人。他尊師重道,友愛同門,在滄清門之中讚譽頗豐。”
“他是個很好的人,脾氣好,性格好,也很會照顧人,是我非常……得意的弟子。”
她勾起一個蒼白的笑容,繼續道“蘭棠自繈褓就養在我膝下,鬼馬精靈,乖巧懂事,是個難得的好姑娘。”
“我不會照顧人,每當她病了痛了,我總覺得比傷在我身上還要難受,搞得她還要反過來安慰我,想想還覺得有些丟人。”
“是這個孩子給我的愧疚找到了出口,也是她和雲景讓我暗無天日的年歲破開了雲霧露出天光。”
“而今一晃,已經有百餘年了。”
她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道“殿外百箱奇珍異寶,是我這些日子滿天下搜羅來的嫁妝。珍珠、瑪瑙、紅珊瑚,黃金珠寶,天山雪蓮,南疆奇花,不值幾個錢,但總算是趕上湊滿了。”
眾人正想腹誹這還不值幾個錢,卻聽得她又出聲。
“另——”她終於抬起眼,看向的卻是殿外茫茫的天空。
今日無風。
“另,我將下都姚氏先帝姚柏卿贈與的,大蜀北疆邊境十六城,為我疼愛著長大的孩子添妝。北疆十六城,自此隻認裴蘭棠。”
此言一出如平地驚雷,議論四起。
“北疆十六城!竟然用北疆十六城作嫁妝!那可是柏帝初次上戰場一手收複的啊,可以說是人皇的第一份功績!”
“如果我沒記錯,那不是柏帝迎娶帝後的聘禮嗎?怎麼會在青尊手中?”
“大蜀一統後,北疆十六城是九州之內唯一獨立出去的城池,柏帝當時便下令十六城悉數隸屬於帝後麾下,甚至可以不聽姚氏皇族調遣。”
“那不就是一個小國了嗎?”
“青尊拿一個國給裴蘭棠做嫁妝嗎?”
除了那些不知情的賓客,知道內情的一行人倒是沒多大反應。
姚柏卿娶青梧時送出的十六城,每一寸土地都是那個思念無望的帝王對自己帝後的愛。
那是青歡唯一拿得出手的,最珍貴的東西。
沉甸甸的一份愛。
“黎霽是我的弟子,他無父無母,我這個做師父的自是也要為他考慮。”
青歡終於把目光放到了黎霽身上,對上了那雙滿含痛苦的眼。
她覺得鼻子有些酸澀,忍不住狠咬了口舌尖,嘗到濃重的血腥味才稍微清明些。
她微啞的嗓音傳進了在場每一個人耳裡,殿裡落針可聞,“我與哥哥商定,將滄清門宗主之位傳與你。從今日起,黎霽便是九州七大宗門首宗滄清門第三任宗主,入主旭陽峰,滄清門大小事務一並交由你處理,楚贏、陸鏡從旁協助,待你成為仙尊,便將掌門令交給你,我與哥哥不會再插手滄清門事務。”
“!”
“什麼!??”
“我聽錯了吧?是吧?假的吧?”
“這可是天下第一宗門!一派宗師的位置就如此草率交出去了?!”
“我不信,玄尊當年當上宗主也是因為在仙門大會得了第一吧?這小子這次才拿了個第二,有什麼資格擔任宗主啊?”
“真的。”玄英突然開口,但眼還是合著,仿佛無比倦怠,語氣也懶洋洋的,好像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對他來說也確實如此,若不是青歡非要留在滄清門,他當年也不會殺了裴盛,代替他成為滄清門宗主,陪她一留就是八百年。
“孤會搬到蒼玉山,滄清門今後與孤無關。”
場麵一度混亂。“不行啊,玄尊,他這名不副實,難以服眾啊!”
“這毛頭小子哪能擔得起宗主之位!”
“且不說其他,光他挑釁二十家宗門之事,就難以善了,滄清門宗主怎麼能是一個這樣結仇頗多的人!”
“我不同意!”
“對!不同意!”
“閉嘴!”玄英掀開眼皮,涼颼颼掃了眼眾人。被他目光掠過的一個一個都噤了聲,瑟縮著垂下頭。
“再吵就把你們舌頭都拔了。”玄英說完,再度閉上眼假寐。